将心中藏着数年的话话吐出之后,宋师道脸上居然泛起了释然的笑容,扫了边上震惊的宋鲁一眼,微微一笑道:
“说来你们也不会相信。真正下定决心后,这么多年来,我从未有过像这一刻般欢欣鼓舞,感到天地再次充满生机乐趣,生命竟能如此可爱动人。”
凝视着在常人眼中大逆不道的宋师道,宋缺却没有显露出半分愤怒的神色,反而同样露出了笑容,感叹道:
“师道你所厌恶的,其实并非宋家的规矩,而是门阀贵族存在的根基,乃至于流传千百年的尊卑等级制度本身。想要打破这世间最顽固的规则,绝非是我宋缺与宋阀单独可以做到的事情,需要改变这全天下人的想法。”
“如果‘独尊堡’解家的人都有着像你这样的想法,联姻一事自然不会发生,甚至根本没有必要存在。”
“可惜,世间的难事,并不是都可以克服完成,要让别人的想法都转变过来,只怕比登天还难,正如我先前所言,除了失落不见的‘一’与‘道’外,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圆满无缺。”
从治国来说,儒家的礼乐正是最高明的君王权术,其核心就是辨明尊卑等列。严持名分,使高下、贵贱、尊卑不相逾越。
礼乐通过法律的形式,使国家的等级制度不仅在政治上,还在文化道德上固定下来,威慑人心,达到巩固国家和皇权的根本目的。
而宋师道所反感厌恶的,则是尊卑等级制度衍生之下的封建家长制,反对一家之长的“绝对权威”,例如“父母之命不可违”,“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让子亡,子不得不亡”之类的规矩。
解家提出联姻,宋阀却没有同意,那么解晖只会认为宋缺对他们解家的关系不怎么看重,而非想到宋缺尊重女儿想法的可能,从而引发猜忌与冲突。
这样的矛盾,就算以宋缺的大智大慧,亦完全无法想到解决的办法与可能性,正如他所说的,只能将缺憾之处尽力摆在一旁,用心体悟生命中别的美好之处,使得人生易过一些。
说到这里,父子俩仿佛有默契地沉寂了一段时间,然后由宋缺换了一个话题:
“说起来,以一般人的角度而言,‘舍刀之外,别无他物’,虽然是一种刀道上的巅峰境界,同时也算是一种残忍的折磨。”
“师道,当年我发觉你并无抛下一切专修一道的毅力,没有传下刀法,并非是对你的忽视,而是出于对你的另一种情感,想要你自己做出是否练刀的决定。”
“今天你终于做出这抛下一切的勇胆行事,我其实是前所未有的欣慰,知晓你终将像我当年那样迈出成就‘天刀’之路的步伐。”
“等到我向赵青姑娘的挑战过后,你想要做出怎么样的决定,我都会尊重你个人的意见,不再过多干涉。”
言语刚毕,他便随手斫断了旁边树桩上系着的缰绳,一跃骑上了树边的马匹,朝着宋师道、李靖、宋鲁的方向最后望了两眼后,向着历阳城的方向缓缓加速。
宋缺神采胜昔,坐在马背上的他更加威武从容,神态之轻松自在,边上的李靖敢发誓从未在任何人身上得睹。他外披素白大氅,迎风拂扬,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雄姿。
在额头扎上红布带,带尾两端左右旁垂至肩胛,英俊无匹又充满学者风范的面容含着一丝深情温柔的喜悦,名慑天下的天刀挂在背后,刀把从右肩斜伸出来,策马而来的风采直如天神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