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师范离青城很近,四人寝室里有两个都来自省内,喻良却没有像梁雁计划的那样每个周末都回家,她慢慢开始拒接梁雁不合时宜的查岗电话,她在父母旁敲侧击“该找个男朋友”的闲聊里保持沉默,在上课的间隙用零工和各种实践实习填满自己,大二上学期,她停用了喻宏远给她打生活费的银行卡。
喻宏远跟梁雁发现自己给她打的钱没被动过,刚开始有些欣慰,后来慢慢发觉事情不对劲,喻良这一年回家的频率越来越低,年后甚至五一长假之前都没有回家,给她打电话质问,喻良一句“我早晚都要独立”把他们顶了回去。
尽管如此,喻良五一还是回了一趟家。女儿还是像从前一样乖巧听话,甚至更懂事了,却莫名有些陌生,这种难以言说的生疏感似有若无,会弥漫在家人共处的每一个角落。
这一年的520,她的舍友晨晨要给男神表白,在宿舍里对照着网上的教程学芙荃玫瑰,喻良回宿舍的时候三个人围着一部手机学折纸,把彩色的纸张揉成了咸菜干。
喻良对着屏幕愣了好久,她下意识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指,好像听到了玻璃纸的脆响。
隔着三年的记忆,那句无声的表白重新被捡起,早已变得模糊不清,她发现自己记不得那朵玫瑰的颜色,却能清晰地回忆起那晚叶扉安手指的温度。
等到从回忆里抽离,她把折成的玫瑰花放在舍友面前,舍友震惊片刻,没想到导师竟在她身边,立刻舍弃了难懂的教学视频,扑上来求指导,喻良无奈,只好坐下。
晨晨:“喻良你怎么这么熟练啊,是不是以前给人折过?”
“胡说,”阿萌第一个拆台,“我们宝这么有魅力,绝对是别人给她送过,然后她跟人家学的,是不是啊宝?”
“诶,良良不是没谈过男朋友吗?”小雨惊讶道,“我一直以为你母胎单身。”
“我确实没谈过男朋友。”喻良指尖一顿,语气平淡地说,“因为我喜欢的是女生。”
空气好像安静了。
喻良设想过这个场景,除了高中时幻想某天能和那个人牵着手,大大方方地向所有人宣布她们是爱人,更多的还是被家人和朋友察觉、千夫所指的噩梦,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说出这句话时会是这么平静。
时间真奇妙,她垂下眼,看着绽放在手心的红色折纸,好像透过时间的缝隙,看到了某个熟悉的人,对着她轻轻眨了眨眼睛,比了个熟悉的口型。
——喻良,你只管往前走就好。
“啊!我都没往这方面想,”小雨震惊片刻,“那,那那那咱们宿舍母胎单身的不就我一个了?!”
喻良没想到她会这么反应,当即一愣。
阿萌大笑:“可不就是只有你一个,哈哈哈……”
“不行——我今年一定要脱单!”
“哎呀你们!别闹了,还有两天就520了,先让喻良教我,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嘛!”
喻良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出柜,就是在这么一个戏剧化的场景下,然后过了很久,喻良再想起来还是会怀疑,到底是她的舍友接受度太高,还是她从前见不到的整个社会大环境已经包容至此。
或者是两者都有,只是曾经的她懦弱又无知——她把高二那个不一样的自己和那本精致的立体书一起撕得稀碎付之一炬,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在往前走,但是早就把叶扉安弄丢了。
这个学校没有相熟的附中校友,喻良也没有参加任何社团和学生组织,她除了学习就是零工,日子过得像高中一样寡淡乏味。
大三那年开始准备考研,几个舍友熄灯后畅想未来,那时候喻良基本已经完全从父母身边独立,她躺在床上,盯着对床阿萌手里一块微弱的亮光,记忆忽然和几年前的某个夜晚重合。
她鬼使神差地翻出微信,点开那个依然被她置顶的对话框,换过一次手机,微信的聊天记录早已被清空,原来夜深人静中总也翻不到头的聊天记录空白一片。
喻良在这个晚上无端生出更加浓厚的思念,在一片空白没有尽头的黑暗中吧陈年旧事挑挑拣拣反复咀嚼——她想见到叶扉安,想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和她渐行渐远。
寒假她依然没有回家,鬼使神差地买了高铁票,一个人去了陌生的北京。
喻良也不知道自己是抽了什么风,她对着app和地图卷在人潮里挤地铁,甚至坐错了一次方向,叶扉安的学校早就放假了,来往的学生或谈笑风生或行色匆匆,学校进出要查学生证,她一个人在北京冬天的冷风里对着陌生的校门,慢半拍地生出了几分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