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灵仪说着,顿了一顿,又站起身来,这才接着道:“我如今知道,你有苦衷。我没有见过你见过的世界,或许就算你将内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也不会明白。但不明白,并不代表我会做伤害你的事。以后,我不会强迫你说什么了。虽然,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但我希望,我们能在一处,一路同行,可好?”
崔灵仪说着,回头看向癸娘,却见癸娘低下了头。她不禁有些失落,只是又俯身拾了一块石子儿,狠狠地向小溪里砸去。正当她要再捡两个石子儿时,忽听身后的癸娘开了口:“我不是凡人。”
“嗯?”崔灵仪回头看向癸娘。
癸娘依旧低垂着眼:“我是巫。”
“巫?”崔灵仪问着,又看向了癸娘腰间的龟甲。哦,巫。
“是的,巫,我曾经被人唤作巫癸,”癸娘说,“如今,巫的名声不太好。可在很久以前,巫的身份很尊贵,要学的东西也很多……那时,我也没有眼盲。只是如今,我看不到了,似乎,也没有从前的模样了。”她说着,似乎是自嘲地笑了一笑。
崔灵仪没有说话,只是又坐回到了癸娘身边,撑着下巴静静地听着。只听癸娘继续说道:“很久之前,我遭逢巨变,再苏醒过来时,我的身体便发生了一些变化。若我使用巫术,即使是占卜通灵这样的小事,我都会损耗自身灵力。灵力尽时,性命有危,便要人之血气尸气来续命。若是一时寻不到血气尸气,我便会沉睡,不知睡多久才能醒过来。”
癸娘说到此处,似有些哽咽,却又强笑着问崔灵仪:“听着,很恶心吧?而我,就靠着这恶心的法子,苟活了很久……很久。”
“占卜……”崔灵仪听着,一时自责起来,“对不住,之前是我……”
“不是你,”癸娘摇了摇头,打断了她,“你不知内情,而我的确对你有所隐瞒。你心有不悦,亦是情理之中。而巫的职责是侍奉鬼神,不干预人间事。我恪尽职守,在你眼里,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癸娘……”
“崔姑娘,”癸娘垂眸说,“还是要多谢你。”
“一点血没什么……”
“我听到你在为我哭了,”癸娘又打断了她的话,“已经很久,没有人为我哭过了。只是我当时醒不过来,不然,我一定要为你擦擦眼泪。”
崔灵仪听了这话,先是一愣,脸又不觉一红。“说这些做什么,你如今已好了。我也知道了你为何会那般,想来,以后,我也不会有机会为你哭了。”她说。
“这便是我要说的最后一件事,”癸娘说着,严肃起来,“崔姑娘,我虽与常人不同,但你也不必以身食我,我也不想用你的血来续命。”她说着,摸索着牵住了崔灵仪的手:“你方才说,你把我当朋友,那我也会把你当朋友。哪里会有人,喝朋友的血呢?”
崔灵仪听了这话,竟失落起来。她挪开目光,看向了天边夕阳,又眯了眯眼睛。“再说吧,”她说,“若再有一次,我还是会将自己的血喂给你。”
“崔姑娘……”癸娘有些急了。
这次却轮到崔灵仪抢话了。“你方才说你活了很久,我虽不知你究竟活了多久,但可以料想,在这些岁月中,你没少为此事发愁,”崔灵仪说,“如今日一般吓到了王五哥的事,想来也不会是第一次发生了。你放心,我也不是什么心理阴暗之人,不会上赶着让你喝我的血。但若真到了紧急关头,我可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再眼睁睁地看着你置身于险境。”
“崔姑娘……”癸娘无奈了许多。
崔灵仪的倔脾气却上来了。她抽出了被癸娘握着的手,又站起身来,一边解衣一边说着:“事已至此,不必再多说什么了。昨日三月三,本该祓禊春浴,却耽搁了。如今虽迟了一日,但太阳还未落山,趁着这时候沐浴一次,还来得及。”她说着,先将怀里的东西小心放下,又将衣服尽皆褪去,放在岸边,然后便一步一步走进了这小溪里。
“夕阳……”癸娘念着,抬头朝向西边。落日余晖斜挂在天边,她虽看不到,却也能感受到太阳的温暖。阳光、阳光……已经很多年了。她行走在太阳下,感受着太阳的温暖,却再看不到一寸阳光。
崔灵仪正在水里赌气沐浴着,忽听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只见癸娘正在宽衣解带,也要向水里走来。崔灵仪微微有些吃惊,又连忙扭过头来,不看癸娘。“你,你这是做什么?”她问。
“沐浴,”癸娘言简意赅,踏进溪中,“上巳节后,天气转暖,是该沐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