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兄长的消息谋算,她总能从姬淏口中探出些,也算没白同他出行。
倘若他不要每回都眼含热切,装出一副情深意笃的情圣模样盯着她瞧,那便更好了。
诸河街两岸灯火煌煌,酒肆店铺前燃着各色新奇灯笼争揽着生意,这久违的盛景,听过路的货郎说,是自平城之战后再没有过的了。
这条街由隔着河的数条岔路组成,蜿蜒绵长,河道窄的很,三四层的屋宇楼阁紧凑贴着,一些小巷遮天蔽日见不着天日,即便是来过数回的人,到了诸河街,也常常要沉迷其中,若是愿意兜圈子,便好像怎么也走不出似的。
九成的店家都开了,此地商户都是向朝廷买了地的。邯郸是诸国货运过路的要冲,这些商户世代都富裕的很,乱了近一年,再开张时,大多也还是一年前的那些店家,鳞次栉比着,或是预感时局能安定一段了,纷纷将货品食单的价格降的极低,已是戌末时分,渚河路人头攒动喧闹得厉害。
二人寻了许久,便连远离主路最僻静的小肆也是食客盈门人多到聒噪,姬淏还想往前走时,赵姝指了指一座有些寥落狭长的酒肆,当先一步就跨了进去。
这酒肆的吃食没什么名气,却因价格低廉一楼厅堂坐满了人。
原以为是无处坐,没想到赵姝径直走到胖胖的老板娘跟前,随手递了个钱袋过去。老板娘将钱袋掀开条缝,胖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捂紧钱袋忙说:“客官随我上楼,老身取食单过来。”
老板娘亲自将他们领到了二楼的,上来之后,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比一般屋宇要高许多,也没有正式的雅间房舍,而是构筑成风雨连廊的半敞式样,蜿蜒着一直连到隔壁颇有名的一所女闾里,尽头做了隔断,虽翻不到女闾去,倒能将隔壁的丝竹管弦听得清楚。
左侧朝北是临街的,此处地势高,外头人瞧不见,身处连廊的人却能极为清楚地看见往来不断的人群车马。
二人在一张简陋至极的小案边相对而坐,赵姝侧首有些出神地瞧着长龙似的灯笼,余光觉出姬淏的视线又黏了过来,她也不恼,只不阴不阳地幽幽说了句:“多看看这人间的浮华盛景吧,等九月初五过了,一旦入主赵宫,也未必还有出来的机会了。”
怀安王领地叫北狄占了,又没有兵权,她是在暗示他注意自个儿的身份。
姬淏自然听懂了,楼下伙计过来送食单,他浅笑着接过,略扫一眼后,便抬眸去远眺楼下热闹蜿蜒的窄巷,等伙计走远后,他忽然皱了下眉迟疑道:“都说人心最难驯服,却原来也是简单,邯郸荒芜一年了,废太子不过回来一月,他们便能迁回安居重开市易,看来……你很得民心。”
家宴时,赵姝没来得及动筷,此刻正在看食单的她只是乜了他一眼,正要唤伙计端两个爱吃的菜,对面人忽然俯身过来,一伸手压在油腻简陋的木质食单上,问:“你从前,时常到这处来?”
食单上的菜价都比寻常的贵上十倍不止,可赵姝显然没有发现过,她从前来此,便只为一个缘由——素来洁身清贵的赵如晦,被她发现,每月总要去隔壁那座女闾一回,她知他有事瞒着又不愿问,便每月都到这僻静破落的小楼来等他。
只因这处能听见,也能瞧见那女闾进出的情况。
姬淏眼里有审视揶揄,神色间是掩藏不住的柔情怀恋,像是透过重重山海,在看分别经年的心上人。
她忽然就觉一阵心脏闷跳,连呼吸也不自在起来的,想要拿回食单,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心念乱成一团。
将她变化尽收眼底,姬淏眼底黯了黯,暖红色的灯笼照得他面目愈发柔和清艳,趁着赵姝愣神之际,一只血玉缠金的镯子被一下套进了她左腕。
仔细看,便能发觉这血玉里头丝丝缕缕的纹路极为漂亮,浑然天成的,恰好构成一副绰约壮阔的游龙驾云之景。同他腰间的玉珏同出一块原石玉料。
“没什么能送的出手的,这是先祖从西域得来的通灵玉,听说能养身延命……”他温声絮絮,语调里似有蛊惑人的力量,末了,又合掌去她指节手心无意识来回摩挲,“就算作王姬今岁的生辰礼了,往后每一年我都会送一样,但愿岁岁年年送上百余件,到最后我连送什么也想不到……”
到底是无意之人,赵姝很快就回过神,她在心底冷笑,一把夺过食单随口打断:“我要是你,就会对女孩儿说,本王也是朝不保夕之人,实在没甚贵重也只有这一颗心一条命能交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