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礼所需要的东西十分繁复,别的东西就先不说了,皇帝一整日都要戴着厚重繁复的冕冠,而当日所要穿的礼服都要好几套,根据不同时刻,换上不同的礼服,以示他对此次的典礼的重视。说是皇帝的诞辰典礼,但一日下来,他得敬天法祖,祭拜先祖牌位,再在皇太后面前背诵他早就倒背如流的赋文......诸如此类的事情,要进行整整一日,这个时候,皇帝已经疲累不堪,可一日下来,还有着君臣同乐的晚宴要去参加。
这样疲累的诞辰,一过一个不吱声。
但是灵惠帝从九岁即位那年,便是一直这样过来。一个九岁的幼年皇帝,在众人的拥趸下,一步一步做着礼仪官们事先教好他的动作,一遍又一遍背诵着先生老师教他的赋文词稿。好在他年龄虽小,却也算是聪慧,从始至终,也都不曾出过什么差错。
若说那个时候的灵惠帝倒还能算是个勤勉的皇帝,也愿意配合众人做着这一套又一套的表面功夫,可是早在十几年前,灵惠帝的诞辰便再也没有这样过下去过了。
员外郎陈度和黄健两人坐在厢房之中办公,此刻正坐在一处比对着要用到东西的单子。
他们已经整理了一日典礼所要用的东西,陈度看得两眼发黑,怨怼道:“若是要我说,也无甚什么好整理的,准备这么多套礼服又有什么用?咱们皇上又不穿,也别去费什么力气才是,直接给他备上一套道服我看就行了。”
这陈度素来心直口快,况说这处又是只有他们二人,黄健为人他也信得过,不怕他会去把这个话传出去。
灵惠帝这么些年来,哪年还会老老实实配合他们走完这些流程?自从太傅在他二十岁那年死后,君臣之间闹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再加上后来他又在他二十四岁那年碰上了他生命之中的那个女人德妃,自此从当初那个听话懂事的小皇帝一去不复返。
就是连早朝都给自己废了,还论去配合他们走这些仪式?
他能在诞辰露个面,群臣们都应该感激涕零了。
黄健听到陈度编排灵惠帝的坏话,只是淡淡提醒道:“文昌,他终究是皇帝,别这样说他了。”
陈度字文昌。
陈度听到他这话,不免从喉咙中发出了一声冷嗤,“黄情为,也就是你还替着他说话了,他能做这样的皇帝,怎就还不能说了?你想要堵我的嘴,你何不如去堵了天下人的嘴!”
虽然东厂、锦衣卫没一个听灵惠帝的,但他若是让他们去捉那些嚼舌根,说他坏话的人,倒也还是指挥得动的,只是他自己不愿意罢了。
若说做皇帝做到了灵惠帝这份上的,也算是无用到了极点,往上头去数数有哪一任皇帝会任由天下臣民这般辱骂他,他也真真算是头一个了。
黄健听了这话脸色也一下子沉了下去,“幼帝当年如此殚精竭虑怎也不见得人夸他一声?逼他到了此等地步,还想要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陈度争执道:“他有何好殚精竭虑的?这其中的功劳又同他有何干系,你怎么不说是当年宋首辅辛苦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何不说是他辛辛苦苦教养了皇上?”
“若他真心教他,皇上会是如今这样!上上下下,满口仁义礼智,道德捆绑,他用他的那些东西,将皇上教成了一个只能跪着,没有膝盖骨的皇上是不是!”
黄健声声质问,唾沫飞溅,他从没有哪一日像是今日这样失态,失态到了全然不顾仪态。他亦有他的锥心之痛,而他的痛就是当年的皇帝和太傅。
若当年的灵惠帝能强硬一些,能果敢一些,会不会......会不会太傅根本就不会死。
黄健站在太傅的身后,太傅举着新政的剑,意图去和何党打一仗,可是到了最后,他们输得一败涂地,彻彻底底。
为何?黄健也想了很久,他们为何会输,分明当初就是连皇帝都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他想了许久许久,才发现,当年的帝王,或许早就已经被他们驯化,即便心中有所图谋,亦有自己的雄心抱负,他也曾为太傅口中的新政而激情澎湃。可,他是个九岁就登基的皇帝,他的一生,在登基那一刻起,似乎便是注定好了。
他想走出那一步,走出反抗的一步,他好不容易迈了出去,去和太傅共图新政,可是最后,太傅之死,新政流产,将他又重新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