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其实在某种意义上都可说是帝王的女人,虽然古来帝王妻妾大都取自前朝朝臣之家,进入帝王后宫的宫女很少很少,但并不是没有,即使数千名宫女里就只一两名会被帝王纳入后宫,概率极低,但这概率,在古往今来的帝王后宫中,一直是存在着的。
御前侍奉以来,慕烟未见皇帝召幸过妃嫔,这在她看来,并不是因为皇帝不好色,而是因他体有暗疾、力不从心。可是即使力不从心,单纯的亲近也叫慕烟感到恶心恐惧,只是一宫女,如何能抵抗九五之尊。
挪步再滞缓,也已走到屏风前的皇帝面前,慕烟极力镇定心神,依着宫规礼仪,为皇帝为她披衣、又令她重回御前等事,向皇帝谢恩。皇帝凝看着眼前的少女,万般心思在心头千回百转,却未如心底所想,伸手牵握她手,携她坐在她身上,向她诉说心底涌动的心意等,只是在沉默许久后,声平无波道:“既回御前伺候,当忠诚如前。”
他是喜欢她,可她呢,真还似从前所说,一心一意地仰慕他吗?她现下心中所喜欢的,会是曾在小花朝夜舍身护她的韫玉吗?韫玉不会无缘无故地向他讨要她,她与韫玉是否私下互有情意?
皇帝想,他是喜欢她,可如果她不全心全意地喜欢他,那他就可以一点都不喜欢她,也不要她知道他曾经的真心喜欢,一点都不要她知晓。
慕烟原惧怕皇帝拿她泄|欲,但听皇帝话中似没这意思,暗松一口气时也不敢掉以轻心,就低着头道:“是,奴婢往后当更加用心侍奉陛下。”
皇帝默默瞧她良久,补充道:“要一心一意。”
慕烟恭声接道:“是,奴婢一心一意。”
皇帝再无声瞧了她一阵,“嗯”了一声。
看姜烟雨入殿没两刻功夫就又出来了,侍在殿门外的周守恩不由微皱眉头。从姜烟雨出现在圣上身边起,他心里有关圣上和姜烟雨的猜测,好像就没对过几回,真真是圣心如海。
如墨的夜色中,少女似来时缄默,退殿后安安静静地远去了。周守恩皱眉目望着姜烟雨渐渐融入夜色的身影,在殿外冷风中无声暗想了一阵,思绪渐飘至圣上从前在魏博时。
记得圣上九岁那年,于一次狩猎中捡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幼狼。因为天生残了一只腿爪,那只幼狼被母狼遗弃在雪地里,如不是圣上发现并捡回,必会冻饿死在寒冷的冬天。九岁的圣上将这残疾幼狼捡回后,不假侍从之手,亲自精心照料,连就寝时都将之抱在怀中,然而这幼狼在满月后开始吃肉时,却本性爆发,护食地咬了圣上一口。眼见圣上手掌溢出鲜血,他惊得要上前时,圣上却微摆手制止了他,望着正急切吞肉的幼狼,缓缓微笑。
“你既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喜欢你了。”九岁的孩子淡淡笑看着他亲手救养的小狼,就用那只流着鲜血的伤手,将他呵护月余的小狼,亲手扼死了。
深夜寒风无声侵入衣裳,周守恩不禁微微打了个冷噤。他既想起这件旧事便一时难以忘却,忍不住想那姜烟雨之所以这么快就从清晏殿出来,未在今夜成为圣上的采女,不会是她在殿内胆大包天地拒绝了圣上,宁选永宁郡王而负圣上吧?!如她真如此做了,真要一意孤行地辜负圣恩,那她下场,会否就似那只被圣上扼死的小狼?
一念便是福气深厚,而一念或招致性命之忧,就看姜烟雨自己怎么选了。从这夜起、姜烟雨重回御前伺候后,周守恩日常冷眼旁观,看不出姜烟雨心内所想,但见圣上待姜烟雨是越发好了。从前圣上待姜烟雨好,还藏着掖着,都要找个由头,将种种特别掩在规矩之下,但现在圣上待姜烟雨好,是就明晃晃打破诸多规矩,再也不掖藏半分了。
这日内府银作局按着规矩,将新制的一批金玉首饰先送至清晏殿,供呈御览。按理这些新制首饰,当由圣上亲自赐予后宫,但圣上从前总懒怠理会这等小事,回回看也不多看一眼,就令银作局将首饰送到永寿宫,由太后娘娘挑选后,再送与后宫位份最高的三妃,令三妃依着妃嫔位份分赐下去。
可今日圣上却有了选看的兴致,起身赏看了会儿宫人们所捧着的琳琅眩目的各式首饰,含笑看向一边的侍女问:“你喜欢哪个?”
周守恩默默微瞥目光,见被问的姜烟雨僵怔着微抬眼看向圣上,洁净的脸庞在日光照耀下,肤色白皙地几是微失血色,双眸惊颤着如有波光在眸底轻闪,菱唇亦弱弱地颤了颤,似是无力回答圣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