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敬,而圣上自然是不计较的,既没治罪也没追问,就饶有兴致地亲自挑选起来,将一支取意自桐花的垂银丝流苏紫晶碧玉簪拿起,放到姜烟雨鬓边比了一比,笑着说道:“朕瞧这支很是配你。”
姜烟雨依然不语,而圣上就抬手将这支垂银丝流苏紫晶碧玉簪轻轻插饰在她发髻上,一手挽着那细碎如银练的流苏,使之柔柔地落拂在姜烟雨鬓旁,漱漱摇漾着春日流光。
周守恩在旁默然瞧着,见姜烟雨似被圣上的举动惊得六神无主,不仅身子僵如木雕,连“谢恩”的话都忘了说了。他正犹豫他这御前总管,要不要提醒尚是御前宫女身份的姜烟雨快些跪谢圣上恩赐时,见圣上令其他人皆退,就将未说的话咽了下去,退出殿前悄抬眸看的最后一眼,姜烟雨仍呆呆地站在那里,而圣上已牵起她一只手。
指尖被触的一瞬,慕烟如被针刺火燎般下意识将手缩回身后,惊惶震荡的心也回过神来,垂着眼匆匆低道:“奴婢受不起。”
皇帝正要将一只琉璃手镯套在她手腕上,见她后退缩手,也未着恼,就看着她淡声问道:“如何受不起?”
虽似在弘福殿失火那夜逃过一劫,但慕烟从那时起至今日,心无一刻可轻徐放松,反是忧思愈重,因皇帝从那夜起,对她的态度举动越发透着诡异,今日这簪钗戴镯之举更是将她心中积攒多日的惊惧全数激起,慕烟越发颤声低道:“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不配受陛下如此厚赏。”
却听皇帝道:“朕是天子,朕既赐你,你就受得起。”将她缩在身后的手牵回身前,将那只琉璃手镯缓缓推戴在她腕上。
慕烟强忍着抽回手臂的冲动,只觉皇帝给她戴手镯的动作,仿佛漫长地有几百年,手臂发麻,手心都要沁出汗来。终于腕上凉沉时,慕烟借谢恩将手抽出皇帝的“魔爪”,边屈膝行礼,边垂首低声道:“谢陛下赏赐,奴婢感激不尽。”
皇帝不觉自己有任何比不上侄子的地方,只想着或是启朝天子的身份与他先前隐匿心意的举动,使她的心可能在向萧珏倾斜。还记得她曾说过,能侍奉他就已心满意足,不敢再生妄想。当时她还在他追问下发了毒誓,说如敢生半分妄想,天打雷劈。
侄子不似他,总是待人亲和,明明白白地对人好的,生性胆怯的她,或是因此才敢靠近永宁郡王,而他这皇帝天威太重,她只敢低低地仰望而不敢有半分亲近之念,就如她自己所说的,不敢生半分妄想。
为了她能一心一意,皇帝开始明明白白地对她好,也想她改了不敢妄想的念头,就看着她道:“朕是皇帝,说你受得起你就受得起,有些事,你可以想,因为朕允许,明白吗?”
眼前垂着头的少女就低低“是”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他的话,有没有真将他的话听到心里去。皇帝瞧不见她的面庞,目光落向她垂在身畔的一只手,方才为她戴手镯时握她手指的柔腻触感,仿佛还停留在他指尖,温软如玉,似乎握住就不想放开。
默然间,皇帝指尖微动。他转身向紫檀御案走去,令少女跟过来伺候笔墨,将余下的几本折子批完搁到案角后,另铺开一张澄心堂纸压平,取一支白玉管紫毫笔舔一舔墨,执笔看向案边的少女道:“单只添水研墨,怎算得是伺候笔墨,朕有许多事离不得你,你得学会认字。”
眼见皇帝示意她接过那支御笔,慕烟只能缓缓伸出右手将笔接住。因她曾谎称一字不识,这时自然要小心些不露痕迹,就真装作有生以来一字也没写过的白丁,连支笔都不知道要怎么拿。
慕烟就要假借不会拿笔的窘迫,说几句“奴婢愚笨”之类的话,将这支烫手山芋般的御笔放下时,却听皇帝轻笑一声道:“手势不对。”皇帝就牵住她拿笔的那只手,将她牵至御案后、他的身前,而后一根根地纠正她的手指摆放,微有薄茧的指腹一次次似有若无地拂过她根根手指,激起慕烟心中惊涟阵阵。
慕烟已极厌恶恐惧,忍耐多时,终于听皇帝说一声“这样拿笔才对”,以为自己可以得到片刻解脱时,皇帝的手非但没有离开她已正确拿笔的手,还整个将她的手包住,人也从御座站起,就几乎贴在她身后,清朗的嗓音伴着呼吸间的温热气息落在她的耳畔颈侧,“朕教你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