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走出了繁华而空荡的殿阁,想他事事皆记得清楚,若是上天令他似太后忘却,是否他也会似太后,快活许多。
不,不会,他这一生真正的舒心快乐皆是因有慕烟,尽管他与她之间的牵绊也有着许多的痛苦纠缠,可没有她,他连真正的快活也不曾体会。
她将刀子抵上他心口,将刀插入他胸膛时,皇帝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似跌沉进了不见底的湖底,冰冷的湖水淹没了他的口腔胸膛。
不是因她再次欺骗他,也非因她竟似是这样无情,而是因她选择亲手割舍、亲自毁灭。
即使真有情意,她也会选择亲手毁去,毁去她对他可能有的动摇,毁去他对她的爱意和执著,毁去她与他之间成为眷侣的可能。
一次不成,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若他再靠近她,再抱着想要和她续缘相守的心念,她会一次又一次这样做,人心能承受多少次自毁,那一刀刀会否最终刺向她自己的胸膛,他不敢再试,既她心结难解,那他便心死。
他就应心死。
夏日里天气变幻无常,往永寿宫时日头犹烈,待来到重明宫时,已是阴霾遮日,空气燥热闷热地令人感觉呼吸不畅,像是将要有场雷雨。
重明宫的殿门上悬着艾叶与菖蒲,皇帝知她来了,撩起帘拢,见她就坐在内殿离榻边不远的桌几旁。萧珏床头花觚里的花换成了凌霄,应是她带来新插的,她正在桌边编织着五彩缕,端午习俗里腕系五彩缕可以驱恶辟邪。
皇帝记得她曾为他编过一条五彩缕,但被他一时负气,扔进临风榭的莲花池里。扔后没几天,他就私下命人去寻找,但宫人几乎将池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着。
亲手丢去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皇帝在她身边坐下,如同她每次来时,同她聊几句闲话,问她花田收成、花庄经营等。他问的话总是大同小异,她的回答也总是没多大区别,而后他说说朝廷方面的事,说些国事民生,她就听着,偶尔轻轻问一两句。
似也只能说这些,就以花商慕烟和皇帝萧恒容的身份,别的都不要碰、不能碰,若碰了,恐怕连这每十日能有一次的半日安宁都不能有了。
比不能有这半日相见更令皇帝畏惧的,是他害怕会击碎她现下的安宁。两年前的她,安静之下是死水般的心,而现在,她的心是真正的平静温和,是月色下如镜的清溪,澄澈空净。
皇帝感觉到了她的不同,在这两年的时光里,感觉到她一点点地敞开了心胸,在谈及花事时面上淡淡笑意的真切。曾在他面前惊鸿一现翩翩起舞的慕烟,好像真的活了过来,她走进了烟火人间。
而他,好像还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地往前走。
有时,皇帝心中还忍不住存有一丝幻想,不想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看她离他越来越远,想要快步上前,走到她身边,牵住她的手。
然而那榻上沉睡不醒的人,那暗夜里曾冰冷闪掠的刀光,都会立即粉碎他的这丝幻想。愧悔与畏惧,不容许他痴心妄想。
回回她会在申正左右离开,但这日她将走时,殿外阴沉许久的天气,在一声骇人的炸雷声响后,猛地下起了瓢泼大雨,天色骤然暗得仿佛是黑夜,狂风将掩着的窗吹开,殿内鎏金树上的灯火在猛一晃动后全都熄灭。
皇帝记着她畏黑的怪疾,心陡然一提就不禁将手攥紧,也不知是要赶快走到一旁将灯点上,还是不能离她半步,防她因怪疾发作摔倒碰伤时,忽听她在黑暗中静静地道:“无事,我不怕黑了。”
她说:“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好了。”
她在昏暗中摸索着走到灯树旁,将灯点燃了一盏,一盏火光不足以驱散室内暗色,却温暖地映着她的面庞,她在火光中看向他,皇帝紧攥着的手,不由就缓缓松开了。
雨停后她就离开了,原先闷热的夏日天气为这场雷雨洗礼,空气清凉,暮时的天际映有一道彩虹。
令人舒适的凉风,习习吹拂着殿内的帐幔,榻上人安恬地睡着,手臂上系着一道驱恶辟邪的五彩缕。
目送她身影远去再不
可见后,皇帝回走进殿中,见桌上还有一道五彩缕。他将这道颜色艳丽的五彩缕拿在手中,似是彩虹静静地落在他掌心上。
第71章
最先与慕烟相识时,惜春时花庄的大老板柳氏柳大娘,就感觉这姑娘虽然年纪轻轻的,可心事却像比她这三十几岁的人还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