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二婶子跟我说,她家买奴婢就发生过这样的事,”王氏手指轻揉着太阳穴,眉头微蹙:“年纪大的,不听话,年纪小的,又天天哭闹着想家。”
金妈从墙角柜里拿出一条轻薄的羊绒毯,给王氏的腿盖上,横眉谄笑道:“放心吧,少奶奶,各家条件不同,到了咱家的丫头,撵都撵不走的。”
王氏抬头看她,知道她说的意思,也忍不住抿嘴一笑。
金妈盖完毯子,转身又往空茶盏里续上热茶,口中道:“至于家里人会不会来要,奶奶尽可放心,虽然老婆子我没什么文化,但也听过这么一句话,‘贫家有子贫亦娇,骨肉恩重哪能抛?’如今那户人家既肯为了一两银子就把孩子卖了,以后就绝对不会再回来找了,况且又是个女娃娃,找回去干什么?家里有钱置办嫁妆不成?”
王氏轻呷了一口茶,觉得金妈说的有一定道理。
金妈见王氏脸色舒缓,心头一畅,进一步补充道:“这五、六岁的女娃比十二、三岁的女娃便宜好多,”便宜这事,说到王氏心窝里了。
金妈又道:“虽说还要养几年才能成人,但打小进来的,干净,认得清自己位置,不像外面找的那些,鬼主意多,你就说那夏姑娘,每次看见少爷,那眼珠子都似要粘在少爷身上,少奶奶可得想个办法。"
金妈素日最恨依仗姿色,企图上位的轻浮女子,其原因,无外乎就是她没那个资本,她一没夏景年轻漂亮(当年也没有),二没夏景自由。
夏景只是来晏家做短工的正经百姓,而她是卖身晏家的贱籍奴婢,故夏景平日里也不怎么把金妈放在眼里,金妈早就对这个梳头丫头不满了。
王氏嘴角一撇,冷冷地哼了一声,正欲说话,就听门外喊:“牙婆来了”,金妈掀帘,让进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皮肤枯燥的老媪,老媪身后站着一个身体单薄的女娃,站在门槛外,不敢进。
老媪拎着女孩衣领,提溜进屋,俩人看着罗汉榻上的王氏,眼睛都看直了,金妈轻咳了一声,二人方想起来跪地磕头,王氏不想与这等腌臜人物多交谈,全全交给金妈主持,自己只是躺在榻上,乜眼看着。
金妈当着王氏的面,仔细检查小女娃的头发、手指、牙齿、四肢,又仔细盯着她的面庞瞅了半晌,人牙子趁这功夫,将小女娃身世向王氏说了一遍,王氏见与金妈之前说的一样,便点头默许,金妈按事先约定好的价钱交付给牙婆子,双方写了交付文书。
王氏叫人先把孩子带下去“沐浴更衣”,洗漱干净了再上来回话。
半个时辰后,小女孩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王氏眼前,王氏细细端详她的脸庞,因为太瘦,整张脸给人的印象,就像一根青萝卜上粘了两颗黑豆子。
王氏瞅着年龄和晏然差不多的小女娃,心中感叹:若她当初没有嫁到晏家,而是嫁给普通的农户,她的两个女儿会怎样?会不会因为养不起,而卖给大户人家为奴为婢?但世界上哪有“如果”二字呢,想到这,又不禁暗暗得意自己的好命,同时心里觉得两个女儿实在是欠她太多。
窗外北风吹过,萧萧树叶吹打着窗纱,天空暗沉沉,一片云彩也没有。王氏最不喜这样的天气,将羊绒毯子向胸前拽了拽。
榻前的碳炉内,火苗张牙舞爪的窜腾,啪啪的响声带着零星火点落在地板上,窗下的梨花案几载着来自琉球的七彩琉璃香炉,一缕甜腻的香气在空中蕴蕴蒸蒸。
因为忽然而至的同情,王氏打开了话匣,先是询问女孩家还有什么人?又问曾学过什么?自小得过什么大病?女孩虽小,但口齿伶俐,低着头都一五一十的答了。
王氏很满意,又见女孩明眸皓齿,虽然很瘦,但皮肤白皙,她想起隋白氏曾念叨过的一句诗:云絮随风,千里度关山。
这女孩从千里之外被卖到这里,这辈子想再见亲人也难了,王氏心里如此想着,口中道:“你以后名字就叫绮云吧。”
女孩跪谢赐名。
王氏又道:“家里规矩,日后金妈会慢慢给你讲,总之,做事勿要谨慎小心,对待主子忠心不二,尽职尽责,如此,晏家自然不会亏待你,你能进到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若有不明白的事情,就问金妈,”她向绮云指了指身旁的胖媪,“这就是金妈,家里奴婢皆由她管。”
女孩忙侧过身,向金妈磕头。
金妈冷声道:“你起来听话,不用总跪着,这跪也有跪的规矩,你这样好像是要擦地板似的。”
女孩站起身,王氏道:“另外,你伺候的二小姐,年纪还小,她要是调皮捣蛋,办越格儿的事,你就来跟我汇报,她虽然是你以后的主子,但你要明白,这个家谁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