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内,好像仅剩下这两个不停逗嘴的人。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小童,禀报:蓁娘要唱《惊梦》了。蒋奇这才起身,把一侧竹帘打起,须臾下面舞台上响起琵琶铮铮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女子曼妙的歌声传进来——
〔绕地游〕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步步娇〕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没揣的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步香闺怎把全身现?
晏然和沈山出茶楼时,已经过了申时,菜头跑过来禀告:“大人,车夫中午吃坏肚子,小的让他回家先休息,一会小的安排好新车夫,再去书坊接大人和晏二小姐,如何?”
沈山好像很无奈,一脸歉意地对晏然道:“这离书坊也不远,我们走着去吧!”
晏然瞅了眼马车,又看看菜头,哼!其实,今天她本就想走着去,只是眼下有种被算计的感觉,然后又见绮云和子升站在门口,俩人依依不舍,遂想成人之美吧,“你也在这等车夫吧,一会和菜头一起坐车去书坊接我和沈大人。”
“那好吗?”绮云羞答答地说:“那好吧!”
刚在茶楼听曲时,下过一场阵雨,晏然和沈山并不知道。
眼见地面亮晶晶的,若干个大小不一的水洼,像棋子一样罗列在脚下,二人小心翼翼地避着水洼走,又因靠近房檐处,会有积雨滴下,二人只能朝路中间走,所幸雨后路上人不多,脚程倒也不慢,走到里仁街时,忽有两乘绿绸轿子迎面过来,在沈山身旁停下。
沈山认得轿子的主人,亦停下脚步。
前后两乘轿子,同时掀帘探出头,前面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晏然看着有些眼熟,可想不起在哪见过,后一个轿子里的,她记得在沈伯母寿宴上,她与其打过招呼,是沈山的表妹,姓郑,名叫翘儿。
晏然考虑,两个女孩一会若下了轿,随轿走的四个丫头也会跟上,一时面前就会形成一个不小的队伍,晏然怕堵路,特意向后让了让,她退到一户人家的院墙前,这墙不高,上面苫着草,草上晶莹的水珠反射五颜六色的光。
她好心腾出身前一片宽敞地,方便这俩女孩和沈山说话,不过这个退让,在有些人眼里却是没见过世面的村姑才会有的举动,忒小家子气,或者说是一种害怕的表现。
前面轿子里的姑娘第一个下轿,她踮着脚尖,动作极轻盈,生怕地上的泥水溅到鞋上,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地面,直到两脚落在一处干地上,她才抬起头,向沈山轻施一礼,“沈大人好!”
女孩身材娇小,细眉细眼,中等姿色,但眉眼间有着大家闺秀的仪度,她的神情很有意思,喜欢低头挑眉乜眼看人。
晏然忽然想起,这副骄矜的姿态,正是那日沈家寿宴上见过的什么巡抚的千金,上次她坐楼下,这个千金坐楼上,她还未仔细瞧清对方的模样,这次三步远的距离,她可是要看看巡抚家的小姐相貌如何。
“嗯,烟视媚行,还不如我家绮云耐看,稳重,大方,端庄!”晏然心里酸溜溜地想。
“汪姑娘好,”沈山拱手作揖,回了一礼,还未待说别的,郑翘儿从后面轿子里钻出来,在一个年轻妈妈的搀扶下,一步三摇走到沈山近处。
表兄妹见面,无需拘礼,郑翘儿看了一眼沈山,便觑眼看向站在沈山身后,院墙前面的晏然,她微微一笑,权当见过礼了,晏然也回以淡淡的笑容,点了点头。
随之,汪姑娘也偏头看向她,扯了下嘴角,眨了下眼睛,用最简单的方式,表示:我看见你了,你的个子好高,好像北姑!
晏然从郑翘儿和汪姑娘的眼中读到了傲慢、鄙视、不可思议还有嫌弃的意思。
其实,她本就心里藏着邪火,这个火来自沈山最近对她的态度;来自父亲和姐姐对她婚事的期盼;母亲对她高嫁的嘲讽;还有她自己对婚事的迷茫,以上种种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座随时可以喷发的火山,这座火山已经埋在她心底半年了。
这座火山的根源,在晏然看来,都是因为沈大人,眼下,又因为他,她要接受两个陌生女人的敌视。
此刻内心的火山蠢蠢欲动,晏然竭力控制火山不要喷发。
“沈大人,你们聊,我先走一步,”晏然走到沈山眼前,向三人福了福,语气清冷,她在为肚子里的邪火降温。
“欸,”沈山忽然伸出手,拽住晏然的衣角,斯文的白皙脸庞急出红晕,“等等,我们一起走。”
沈山语气中有恳求的意味,晏然不得不站住脚,把袖子从他温暖的手里扽回来,然后两手笼在袖笼里,一言不发,尽管她很想拔腿就走,可当着这些人面也不好任性,拂了沈山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