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艾格尼丝紧紧抿唇,将这句话在出口前封死。如果这么说,岂不是……岂不是就等同在说,她不希望他走?
这个念头在某面自我欺骗的障壁中心钻出一个洞。粉饰的帷幕纷纷扬扬地散落,她不得不正视在所有的拐弯抹角和不坦诚后静静等待她前来的真心话。
都这种时候了,在伊恩面前,或者说正因在伊恩面前,她还是难以改变恶习。
可是就这么承认又会怎么样呢?
在艾格尼丝蓄足勇气之前,伊恩已经再次开口。她只得静静聆听下去。
“如果是他,如果是从歌谣里走出来的骑士,一定会明知前方是绝路却依旧留下来,保护你到最后。”艾格尼丝看不见伊恩的表情,但她觉得他脸上一定是那种若无其事的微笑,他无可奈何地叹息,仿佛不得不在许多年后公开承认一件挂怀已久的心头憾事,“也许就本性而言,我根本不适合当什么骑士。可这本来就不是我选的路。和为了追寻神秘的奥义进入神殿的所有人一样,在目的面前,我的信条是可以随意改写抛弃的东西,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
他彻底地松开她:“在留在你身边和活下去之间,我选了后者。我无法为你而死,我没有办法对那些即便再微茫、却也确实存在的可能视而不见。”
“也许再花上一个十年,甚至更久,我又会出现在你面前。”他镇定的声音中出现裂缝,绝望的波光剧烈摇曳,他否定了刚才自己亲口描绘的微小希望,“但也许……不,更有可能的是,我再也不会出现。这就是结局了,我和你的结--”
语声戛然而止。
艾格尼丝起身抱住他。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这样……”她像发脾气的稚童,重复着执拗的短句。
这反应完全出乎伊恩意料。他怔怔地僵在那里,没有后退也没有回应她的拥抱。
哪怕一用力,她的后背和手臂就会隐隐作痛,艾格尼丝还是紧紧地环住他。
“你不是承诺会摧毁我的?还是说那又是谎言?”
伊恩无措地吞咽了一下。
艾格尼丝勾着他的脖子,在黑暗中寻找他的眼睛。
“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害怕被摧毁。我只是不想被理查--”她抽了口气,强忍着临阵脱逃的冲动,低哑地坦诚,“你抱住我的时候,告诉我,我还没有被理查毁掉的时候,还有你许诺只有你可以摧毁我的时候……我都非常非常地高兴,甚至到了我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
她将脸埋进他的肩头,口气十分软弱:“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到底是什么。尤其在菲利克斯离开后,就好像有一头巨兽闯进了一间小房间,但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对它视而不见,甚至不敢谈论它。”
“我确实对他抱有强烈的负罪感,但令我无法面对的还有一件事。同样是因为我的决定而被改变一生的人……对你,我怀有的竟然不是同等的罪恶感。那是……一种更加丑恶的感情。我害怕你的出现,但又好像始终有恃无恐,我相信你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将我放下。总有一天,关于你的噩梦会变成现实。你会出现,会毁掉我。虽然谁都没有明言,但在今天之前……在更久之前,在我没有按时去公共林地的那晚,我们之间就已经有了这样的约定。”
艾格尼丝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笑还是在哭。她清了清嗓子:
“我不会求你留下来,也不会阻止你离开。如果这个因为我失约而缔结的约定已经成了诅咒,如果它令你那么痛苦……”
伊恩哑声打断她:“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
她坚决地摇头:“你不需要继续被这个约定束缚下去,没有必要强迫自己践约。如果说时至今日的这十年,我是为了等待你来毁掉我才活着,那么……”
微微的晕眩像是晨雾,悄无声息地笼罩艾格尼丝。她的唇舌发麻,胸口仿佛被自己吐出的话语劈开,可她还是继续说下去:
“单方面失约的事再一次交给我就好。已经没关系了。我不再需要--!”
伊恩凶狠地封住了她的嘴唇,搅碎她未出口的、意在解放他的咒语。
晕眩的烟雾腾地炸开,落下炽热又冰冷的雨,艾格尼丝的思绪冻结了,而后变得稀薄,她被从身到心地卷进这个风暴似的吻里。
回过神时,伊恩正埋在她颈窝,那里也下了一场温热濡湿的泪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