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大军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马蒂的脸蛋儿,像哄小孩儿一样地说:“越惯越没样子了噢。这样吧,我先把这一万打完,再打干了,立马回宾馆取去。”说完,左边屁股一抬,嗵嗵嗵地放了几声响屁。马蒂用两只手,把刁大军的耳朵狠狠向两边拽了拽,刁大军又抬起右边屁股,嗵嗵嗵地号炮三声。
疤子叔哈哈大笑起来道:“顺子,你也学学你哥,看人家把人活的,一辈子吃喝玩乐得利朗撇脱的,连放屁,都是嗵嗵嗵的春雷震天声。你倒是活了个
嘛,蹬个破三轮,把咱村子人的脸都丢尽了,好歹祖辈也都是西京城里人嘛,他妈的,城里人,谁去给人干这下三滥职业。你还给人家唱戏的装台,亏你刁家的先人哩。”顺子气得就想说,你个烂赌徒,凭啥瞧不起我装台的?但他到底没好直接说出口,就问:“那疤子叔你说,赌博就比蹬三轮、装台贵气,洋货?”疤子叔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那当然,城里人嘛,要做事,那也是去贩卖飞机、大炮、军火,最次也是弄个冰毒、摇头丸啥的,不做事了,那就喝喝茶,打打牌,迢迢鸟,聊聊天。伺候人?歇着吧你。先学你大军哥,把屁放响了再说。”
“好了好了,忙你的去吧。”刁大军可能也觉得疤子叔话说得有点过,就回过身,要弟弟顺子,离开这个没有人能够正眼瞧他一下的地方。顺子嘴里还想再叨咕点什么,看看疤子叔那没有一点血色的白脸,还有那双只见骨头和凸起的血管,而不见一点肌肉的手爪子,突然也不想再说啥了,他觉得,这就是个死了没埋的货,与他论理,晦气。
顺子刚走出门,就听身后又是一阵响屁,静了一会儿,屋里发出了热油呛菜般的哄笑声。顺子的脸,已经不知道发烧了,被人瞧不起,早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了。不过今天,是当着他哥的面,尤其是当着他哥才领回来的那个小嫂子的面,是让他哥太没面子了。他突然也想放个屁,他想努力放响一些,可最终还是放塌火了。也得亏放塌火了,要不然,那要命的痔疮,又会痛得他直不起身子了。
西京城的冬夜,总有干烈烈的劲风穿街而过,今夜风尤其大,把街面一些没有钉稳当的牌匾和广告牌,都刮得满地乱跑。顺子出来时,还只是风,回去时,天上就在飘雪花了,那雪花是顺着风越舞越高,不见一片落地的。顺子屁股痛得实在骑不成三轮了,就又下来推着走。他的双腿突然有些稀软,这儿离他的家很近,他就想一屁股坐在家门口,再也不起来了。顺子不是不会玩,前些年,他家里也跟别人一样养过鸟,养过鸣虫啥的,可不知咋的,这几年越来越忙,忙得有时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可日子还是过得这样没个头绪。他真的是活得连屁都放不响了。他从来没有觉得西京城的冬夜有这么冷,几乎所有领口、袖口、裤脚,都在朝身子里灌风,由于要干活,他冬天从来都没穿过棉衣棉裤啥的,里面就是一套线衣线裤,线衣线裤外面,再套一条一个冬天都不用洗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赵兰香给他织的毛衣,过去好几处都用麻线绾着绑着,是蔡素芬来,才给他拿针线重新缝了一下,反正外面永远都用蓝布大褂裹着,里面穿啥也就无所谓了。可今夜穿着这身永远不变的行头,就觉得那么冷,几乎冷得他上下牙磕磕得差点要捣碎舌尖了。他是一步都不想再朝前走了,就想回家,回家捂住被子,美美睡一觉,明早再去弄那些该死的画幕。可他刚把三轮车勉强推回门口,就听见自家楼上的两个小姐,把各自房里的声音,都弄得很大很大,好像是都住在无人的旷野里。他一看表,已经是半夜两点多了。他知道隔壁邻舍的人,都十分讨厌他家,一是嫌自己蹬三轮、装台,既没出息,迟早还弄得一身脏。另外就是菊花常常深更半夜的,突然大放音乐,有时简直是鬼哭狼嚎的,有人为此还给他家扔过砖头,给门上抹过屎,可菊花再说都不听,他也毫无办法,有时连他也是故意躲着。平常见了邻居,让人家骂几句,也就只好不停地给人家抱拳作揖了。
顺子也常想,不知咋搞的,自己从十几岁就撅起沟子干活,干了几十年了,日子也过不前去。村里大概就数自己最下苦,但也就数自己活人最下作。人家也都养娃,不知咋养的,就能养成器,养顺溜,养漂亮,养孝顺了,而自己,也没少花钱,也没少操心,娃咋就养成这样了,连亲生老子都瞧不起,也不知是哪根大筋拧了,反正好歹死活都把人拽不到辙里去。他多么想,哪怕自己挣死,只要菊花能给自己赏个好脸就成,可不行嘛,好像连他挣的钱,也都和别的父母挣的钱不一样似的,让人家花着,心里都犯隔应。看来靠下苦挣钱,真的是很丢人现眼的事了,连这钱,也都跟着没了光彩了。可让他别样地挣,他又学不会,也不敢,当然,也不想。不过,想了也白想。自己的命,大概也就只能这样苦下去了。
雪越下越大,顺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准备骑三轮去剧团工棚算了。那风刮的,把好多雪花都端直刮进他脖子里了,他不停地打着冷噤。车轮一滑一滑地向前运动着,整个尚艺路大街上,也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的神经,还在瑟瑟抖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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