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导说:“别一口一个老娘老娘的,你好像比我还小一岁吧,怎么就老娘起来了。”

“我就要称老娘,咋了?老娘要不是老了,还在世上受这份窝囊气,连个破装台的,都敢来推推搡搡的,要放在过去,这号臭大粪,给我拾鞋带我都是不要的,你说,你说现在这,这还叫个世道吗……”不知咋的,邓九红还先委屈地号啕大哭起来了。

瞿团说:“好了好了,人家顺子也没把你咋,相反倒是你踢了人家一脚,你还要咋嘛?”

顺子那个地方还抽搐着,眼泪都痛出来了,他看见邓九红今天是穿了一双前边尖得跟锥子一样的红皮鞋,他见过尖头皮鞋,但还没见过这么尖的,而那个最尖的地方,就钉子一样钉在了他的要命处。

邓九红哭着闹着,不知咋的,还有些咽不上气来,瞿团就赶忙安排人把邓九红背回家去了。

顺子还在那里蹲着,那阵要命的疼痛总算过去了。倒是靳导还在开他的玩笑:“顺子,检查一下蛋,看散黄了没。”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本来他还是很尊敬的,可自打正月那场扮狗的演出,被她臭骂一顿后,他就彻底不想再理这个疯婆娘了。

他慢慢站了起来,还想跟瞿团继续商量给猴子要钱的事。

他们还在说邓九红,说邓九红这几年也可怜,老汉跟她离婚了,老娘还瘫在床上,关键是女儿也被人家抛弃了,三个女人在家里过得很是恓惶。

顺子咳嗽了一声,瞿团终于把话题又扯到了给猴子的赔偿上。让顺子喜出望外的是,靳导一屁股坐在了他和猴子这边,一再说,这是人的一根手指头,是鲜活生命的一部分,更何况,这是一个靠手艺吃饭的人的指头,她说三万块钱是绝对打发不了的。寇铁说,他咨询过律师,觉得赔到这个数已经可以了。靳导说,谁说这个数可以了那都是胡说,如果团上执意只赔三万,那么她个人会拿出一点钱来作为补偿,因为戏是她导的,她说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些话让顺子听了特别感动,这个女人在他看来,跟疯子真的没有两样,无非是没被送进疯人院而已。一上舞台,一开始排戏,几乎六亲不认,好像艺术就是她爷,她婆,她爸,她妈,她娃,谁哪怕是无意间伤害了一根头发丝,她都会像一头暴怒的母狮子一样,跟人拼命的。那晚上顺子扮演狗出了岔子,这头母狮子立马就疯掉了,当时那震怒,恐怕也只有捆绑、电击,才能使她平复、安定下来。可今天,这头母狮子,又可爱得跟庙里的菩萨一样,前后替猴子说话,替他说话,甚至还跟寇铁针锋相对地干了起来,他心里,迅速就恢复了昔日对靳导的崇敬与爱戴,靳导说到激动处,嗓子干咳起来,他甚至立马把腰猴下来,双手将热茶递了上去。

其实靳导还不是为这事来的,她是来说《人》剧修改排练的,遇上说猴子的指头赔偿了,就插进话来,跟寇铁说得不依不饶的。瞿团就那样静静地听着,这是他的领导风格,也是秦腔团的风格,无论啥时开会,门都敞着,有人来找他,听上一头半句的,就敢插话,插了也就插了,用瞿团的话说,剧团么,有啥大不了的秘密,听听群众意见也没啥坏处,所以,进他办公室的人,浑身就都长满了嘴巴。只有评职称会议,不在团里开,那是因为有好几年都开不下去,一开会,就有人端直坐在会场不走,后来才只好拉到外面去开的。就连顺子,进瞿团的办公室,也是有些随意的,有时还顺手捏一撮茶叶啥的,反正瞿团总是笑眯眯的,好打交道,好说话。但今天,靳导跟寇铁说翻脸了,瞿团也就没有让他们再说下去,寇铁把门一甩,说看谁还不会当李鸿章了,就先走了。瞿团让顺子也先走,说这事回头再商量。他就出来了。

顺子走出门,还听见靳导在说:“老瞿,给人家赔三万确实不合适,人家是靠手吃饭的,那一根指头,可咋都不止三万块,咱不敢亏了人家下苦人……”

又过了一段时间,瞿团就找顺子去商量,说看五万块行不。顺子其实也跟猴子他们商量了,觉得瞿团还有靳导这些人,对大伙儿都不错,加上长年还得在人家单位干活,有个差不多就行了。就这,顺子还是故意挺直了腰,以谈判代表的身份,坐到瞿团的沙发上,跟瞿团扳了扳秤,又狠劲要了一万:“看给个六万咋样?”“六万就六万。”瞿团答应了,看来这个数,他们提前也是商量过的。猴子领钱那天,寇铁还说了几句难听话,说:“想办法把鸡巴也截了,不定还能讹个六十万呢。”气得猴子回来,说:“我都想把寇铁的牙敲几颗下来。”

就在一切都按部就班往前走着的时候,顺子家里又出了一件大事,刁大军回来了,二百多斤重的刁大军,是瘦成一把麻秆,病得快水米不进的时候,被接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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