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刁大军的后事,顺子在家整整躺了三天。周桂荣还是像伺候刁大军一样,细心伺候着顺子。顺子就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还能动,不需要这样伺候,另外,顺子也隐隐约约地告诉周桂荣,说他哥一走,这里就不需要人了,该忙啥就忙你的去。周桂荣也没好再说啥,这天晚上,大吊就来找顺子了。
大吊开门见山,说那边房租太贵,他已退了,周桂荣和丽丽暂时没地方去了,看能不能就住在这里,他掏房租就是了。
这事还把顺子弄了个措手不及,他想过把房租出去的事,可一切还都没想好,其实家里就三间房,自己住一间,剩下两间是菊花和韩梅的,虽然两个女儿都离开家了,可把人家的房租出去,到底合适不,还需要不需要跟人家商量,都是个事。本来两个娃对自己就有意见,再不打招呼,把人家的房朝出一租,会不会让两个娃觉得,自己是在撵人家出门哩。可这个大吊,就敢这样先斩后奏,把那边房都退了,才来说,他又不能把母女俩立即赶门在外,不答应都是不得行的事,也只好勉强答应了。不过他也告诉大吊,只是暂时的,等找下合适地方了,还是搬出去住的好,他明说,这个家里情况特殊,搞不好你们也住不安生。大吊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这天晚上,连大吊自己也堂而皇之地住了进来。
事情也真是有些蹊跷,刁大军刚走,那边朱老师又不行了。顺子接到朱老师电话,就朝朱老师家里赶,赶到时,朱老师已经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朱老师是哮喘病,据说是出生时受冻造成的,那时西京城正在经历抗战,飞机不停地来轰炸,朱老师就是在防空洞里出生的。他自己戏称为“月子病”,几乎年年都在冬病夏治,可治了七十多年,也没能治断根,没想到,最后还就要死在这个老病根上。
朱老师对自己的病,有很深的了解,对自己的生命,似乎也有很准确的把握,在顺子来以前,其实他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甚至连老衣都买了,就放在床头柜上。顺子把他往出背的时候,他让把老衣也带上,顺子说:“老师,这是去医院,你又没啥大病,看看就好了。”朱老师说:“这回好不了了,我知道,阎王这回……是非叫我走不可了,已经饶了我……好几回了。我已经是满……满七十三的人了,孔子也才……也才活了这个数,我还有啥德能……比孔子活得更长呢。够了……我活够本了……”
朱老师到医院,果然只住了十几天,就一口气咽不上来,憋着一口痰走了。
住进去头两天,是顺子一直伺候着,到第三天时,有些好转,大吊就建议还是让周桂荣帮忙伺候,把顺子腾出来,去装台。可到第七天的时候,朱老师的病情突然又加重了,嘴里不停地喊着“顺子,顺子……”,顺子就又亲自来伺候了。
这天晚上,朱老师拉着顺子的手说:“有一件事,非常对不起你……顺子。”
“看老师,说啥话来着,只有学生对不起你的事,哪有你对不起我的事。”
朱老师就慢慢道清了原委。
朱老师说,他死后,家里就再没亲人了,他那点房产,师娘在的时候,他们就一直在商量,看将来给谁。他们有过两种意见,一是给他们任教的小学,他们两人都在那个学校当了几十年老师。还有一种意见,就是给顺子,直到师娘去世,这两种意见,还都在各自心里打着来回。师娘去世后,他也一直在想,到底给谁?如果顺子的日子确实过得不行,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给顺子算了。可顺子每次到家里来,都说钱有的挣,还领着几十号人着呢,也算是一个老板了。朱老师就又不想做这种锦上添花的事了,他甚至觉得,把房产赠给一个老板,是一种很可耻的行为。一个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够吃够花就行了,钱多了,顺子还能继续他那以诚实劳动安身立命的正道人生吗?直到生命弥留之际,朱老师其实还没拿定主意,到底给谁合适。其实那点房产,也就只值几十万块钱,因为没有门面,是一条窄巷子通进去的,整个鸽子楼加起来,还不到三十平方米,估来估去,也就四五十万块钱的市值。要是给学校,他和老伴过去都想过,希望把这点钱,用于贴补进城务工的农民工子女的学费,也还想盖一个小图书馆,可一打听,说四五十万块钱,连图书馆的地基都打不起来,国家也不可能给两个普通小学教师的捐赠,再配套一些资金,搞不好,这笔钱在他们死后,就会踪影全无的。前一段时间,听说学校管钱的校长都让抓了,就是因为贪污公款。他这点捐赠,能保证不让别的校长装进自己腰包吗?要是那样,岂不是不如给顺子,更叫人心安理得?想来想去,他觉得这事,是到了非决断不可的时候了,他就把自己和老伴过去的想法,以及现在的担忧,一股脑儿都给顺子说出来了,并且倾向很明确,要是顺子觉得特别需要钱,他就找律师来医院签字画押,把这点房产过户到顺子名下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