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博山炉中沉香火

朝堂之上波诡云谲,靖南王世子还是太过天真。吴三桂有这样一封信在手,就能和尚可喜的缉捕文书完美吻合,况且若将这两封信上交朝廷,以清廷多疑敏感的风格,也必然会把广州之乱的幕后黑手猜向耿家,到时候再拿来威胁急着袭爵绍位的耿精忠,简直是再轻松不过了。

事已至此,见安仁沉默不语,吴之茂已经不打算再做掩饰,便从兵卒手中接过靖南王府加急送来的信笺,顺手又由蒙面侍女呈递给平西王妃过目,自己则迫不及待地说道。

“靖南王世子已经回信,府上并无江流儿、方百花等人,若有人伪造身份,蒙骗过关,理应法办!”

“安仁,你面前两人一人使刀、一人使剑,虽然交换了兵器不露出破绽,然而行迹可疑来历不明,诸多线索尽皆吻合,还有什么话好说?难不成要本官把你们通通抓起来拷问,你才肯说实话吗?”

悉檀寺僧众窃窃私语,惶恐不安,安仁上人眼中也露出不忍之色。

眼下弘辩方丈的尸身未冷,鲜血未凝,悉檀寺禅寺便要遭遇如此浩劫,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边,可江闻、骆霜儿对于悉檀禅寺也有重恩,他又怎么忍心说出落井下石、明哲保身的话?

可一旦牵扯进了谋反的事件,别说是区区一座悉檀禅寺,就算是大理土司木家也绝不可能再做庇护……

吴之茂则是感觉已经胜券在握,正式赴任四川总兵要职的好日子近在眼前。

为了对付木家留在鸡足山的势力,平西王府的诸多密探眼线上下奔走,所留暗桩全部启用,只为避免步尚可喜那种在眼皮子底下被人算计、贻笑于天下人的覆辙。

然而就在吴之茂洋洋得意的时候,全场从未开口过的平西王妃,此时却发出了清泠之声,对着他问道。

“吴总兵,妾身原本无心俗尘,不该干预这些外事,但我见书信上的意思,似乎和你所说有点出入。”

吴之茂有些诧异,急忙从蒙面侍女手中再次接过信笺,从头开始读起,只见前面的文字描述与自己所说并无二致,都是说江闻此人乃是靖南王府的使节,受命前往广州拜谒平南王尚可喜,如果若有奸人冒充,必当严惩。

然而后面的文段,却突然变得让他完全陌生了起来。

上面说江闻奉命出使广州期间,被逆匪所逼不得已与之为伍,而他如此忍辱负重、委屈行事,只为了护得靖南王世子义妹方百花的周全,幸而他在获悉匪首情报之后,已趁机从两广乱局中抽身,躲藏到了云南境内。

“……???”

信上的墨迹清清楚楚,笔迹也与原先所见一模一样,但内容之离奇,已经让吴之茂完全摸不着头脑,一度怀疑自己之前见到的信笺,是怅然无痕的昨夜之梦……

只见下面继续说道,如今江闻为躲避贼人追杀,故此化名为了「江流儿」,随后将两人的名姓、年岁、原籍、流寓原因、往来旅迹全都写明,并且与吴之茂手上获得的官凭路引分毫不差。

信笺中的靖南王世子说江闻深入龙潭立有大功,义妹方百花也是王府亲眷,并以一种相当符合纨绔身份的口吻叮嘱道,此事剩余的详情他会自己上书顺治,眼下要平西王府务必保证两人的安全,尽快护送回福州,万万不得有失!

浑噩与狐疑、茫然与错愕的情绪,正在吴之茂那张久居关外、粗豪有力的脸庞交替上演,一种天旋地转的眩晕猛然袭击了他,带起阵阵的恍惚涟漪。

是我正反面看漏了?

还是我昨天真的做了场梦?

又或者现在自己所处的,才是一场荒唐大梦?

吴之茂勉强稳定住心神,实在是想不通致命一击为何会落空,更猜不到自己遭遇了什么。步履踉跄,甲盔相撞之间,他脑海中猛然浮起了一个线索,就像月下萤火般时隐时现,在苦苦搜索之后,他终于察觉了其中端倪!

官凭文引的内容根据他的调查,分明是由安仁和尚一手炮制的,既然如此,靖南王府怎么可能一字不差、一字不漏、原原本本地写在信上呢!

……除非是自己人里出了内鬼!

这个想法一经生出,便像铜钟般在他脑海里左右敲响,震得五脏六腑都开始隐隐作痛,眼角也冒出了万花筒一样的混乱图样,正在如车轮般急速旋转。

气急攻心之间,只见四川总兵吴之茂将信笺猛然攥紧又蓦地撒开,双手产生了一阵怪异的僵直。

手下兵卒来不及搀扶,就见他的嘴里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向后轰然倒去,兵卒们开始大喊着“不好了!总兵吐血了!”、顿时乱作一团。

随着平西王府的猛将骤然昏倒,也意味着本次鸡足山论法在一片死伤、遍地火海中走向了尽头。

骆霜儿静静站在原地,似乎还在寻找着观察她的视线的源头,而平西王妃却泠然独立于喧嚣世间,仿佛失去了在凡尘俗务上的兴趣,莲步轻移向法云阁的后堂走去。

蒙面的毁容侍女紧跟其后,也衣袖翩跹地转身离去,骆霜儿顿时觉得视线消失,只是恰巧在对方转身离去的瞬间,看见她的双手正交叠于腹前,作出如红莲圣火熊熊燃烧的模样……(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