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想见你

丛容纠结半晌,终于用钟祯和让一让说服了自己,关了电脑去交警队捞温少卿。

丛容到了交警队就看到温少卿一身清贵地坐在一群醉汉中间,灯光下他的侧脸白皙干净,神色清明自若,怎么看都不像喝了酒的样子。

温少卿无意间一转头便看到丛容,便走了过来。

丛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头问旁边胖胖的交警:“就是这个人吗?”

交警点头,“对。”

丛容一副要往外走的样子,“哦,我不认识这个人。”

交警愣了一下,“这么冷的天,又这么晚了,你跑一趟就是为了确认不认识这个人?”

一句话问得丛容哑口无言,想着反正来也来了,就当做好事了。

她扫了温少卿一眼,轻咳一声,推翻了前面的说辞,“我认识他,他怎么了?”

交警不知道丛容已经进入进攻状态,没怎么多想便回答:“我国《道路交通安全法》规定酒后禁止驾驶机动车,这位先生……”

交警还没说完便被丛容打断,“意思是说,喝了酒就不能开车是吗?”

交警奇怪,“是呀。”

丛容又提出问题,“那酒后是多久?三小时?五小时?二十四小时?一个月?还是一年?”

交警大概没遇到过问这个问题的,为难地看着丛容,“这个……”

“法律并没有规定这个所谓的‘酒后’是多长时间,对吗?那就不说这个问题了,说一下你们抓他的证据吧。”

局势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掌控在了她手里,温少卿站在旁边看着她的侧脸,不知怎么,忽然笑了起来。

余光扫到他在笑,丛容瞪了他一眼。

交警看了一眼手里的记录,“经过仪器检测,这位先生血液中的酒精含量大于20mg/100ml。我国认定酒后驾车标准的起点是,驾驶人的血液中每100ml的酒精含量为20mg。”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就算我喝了酒只要血液中酒精含量低于20mg/100ml就没事,是吗?”

交警被丛容几个问题问下来越发不确定,“应该是吧。”

丛容提出质疑,“可您刚才不是说只要喝了酒就不行吗?”

交警这才意识到轻敌了,皱着眉,“这个……”

丛容继续问:“如果我的酒量很小,喝了一口就醉了,神志不清,但是血液中酒精含量低于20mg/100ml,我还是可以驾车,是吗?”

交警彻底无语了,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是不行的,可又拿不出条款来反驳。

丛容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记录,“还有你们的测试仪确定是好的吗?”

交警很快开口:“还可以……可以验血。”

这句话正中丛容下怀,“就是说,其实您对自己的测试结果也是存在质疑的,是吗?”

“我没有……”交警一脸崩溃地和丛容交流,律师好可怕。以后娶老婆千万不能找律师啊!

丛容终于放过交警,转头去看温少卿,他神色清明,身上并没有酒味,就算是当时真的喝了酒,应该也没喝多少,折腾这么久了差不多也不会有问题了。她决定铤而走险,凑过去小声问温少卿:“可以重新测试一次吗?”

温少卿一直安静地看着她强势碾压着交警,隔了这么多天她终于肯和自己说话了,便点了点头。

丛容看到他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测试结果显示他的血液内并没有酒精,交警一脸错愕地看着手里的测试仪,开始怀疑自己,“真的坏了吗?”

最后交警一边道歉一边送了两人出来。

丛容站在车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温少卿,“解释一下吧,温医生?”

除非测试仪真的坏了,否则不会出现刚才那种结果,而且温少卿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明显有问题。

温少卿敛了眼眸,却微微扬了扬眉,腹黑功底深厚,无人能敌,“我没喝酒,测试前我刚刚吃了葡萄和蛋黄派,葡萄是最容易发酵的食物,发酵产生的乙醇气体会短暂停留在口腔,吹气的时候自然酒精含量超标,漱口后再测试就没问题了。”

丛容气不过,冷冷开口:“这么耍我有意思吗?”

温少卿抬起眼眸,看着她轻声开口,缓慢而坚定,“我想见你。”

一句话让丛容哑了火,他竟然就这么泰然自若地说出这句话。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笑,眉眼间却静静流淌着暖意。

一瞬间她身上的气势尽数散去,生生别开目光,不敢再看他。

温少卿的视线依旧落在她的脸上,继续开口:“那天的事,对不起,我心里并不是那么想你的。”

只不过是最简洁的两句话,连个修饰词都没有,却让丛容的心神荡漾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情从她心底冒出来,竟让她无法自持。明明之前还在想着把她想得如此不堪的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看他一眼。可现在她却一点都不生气了,还觉得自己那天的行为实在是称不上大气。

深冬的夜里渐渐起了风,不时吹起两人大衣的衣角,两个人又站得近,很快便纠缠在一起。纠缠在一起的除了风吹起的衣角,还有地上的影子。

温少卿看她站在路灯下,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半天都没有什么动静,也低头看过去,很快也看出了端倪。

不知过了多久,温少卿才缓缓开口:“我们回家吧?”

丛容一愣,抬头看着他,然后点点头。明明知道他没有那个意思,就是因为他们是邻居,所以他才会那么说,可她却依旧会抑制不住地多想。

可憧憬的喜悦还没来得及从心底升起,耳边却总会想起钟祯的那句话,我老板有喜欢的人了。就算他对她再好,也不是喜欢吧。

她忽然开始想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是什么样子,那个不知道他喜欢自己的女孩子,那个让人心生羡慕的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看她又开始出神,温少卿抬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像是怕吓到她一样,轻声开口:“丛容?”

她匆匆应了一声,眼睛一直盯着地上,像是怕错过什么。

因为他抬起的手,地上的影子看起来竟像是揽她入怀。他因为手上的动作而微微探身,两人的影子竟又近了些,颇有耳鬓厮磨的味道。

“不早了,走吧。”丛容极快地抬起头来,心里不断唾弃自己,怎么一在他面前就不在状态呢?

丛容开车跟在温少卿的车后面,这是认识这么久以来,两人第一次一起回家。

回到小区从电梯里出来,丛容才想起来问:“你怎么那么确定我会去?”

“不确定。”温少卿顿了顿,实话实说,“所以我打算再等五分钟,你还不来,我就自己出来了。”

丛容神色冷淡地回答:“是啊,你温少卿是什么人啊?就算没有我,你也能全身而退。”

边说着边低头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来,一脸公事公办,“你好好看一下,这是我的收费标准,这次看在你是钟祯的导师的分儿上,我免费帮你,以后再找我就要收费了,还有,不要随便问我问题,法律咨询也是需要付费的。”

温少卿用两根手指捏着那张纸仔仔细细看了一下,笑着开口:“看刚才丛律师的架势,就算我真的喝了酒,丛律师也有办法帮我吧?”

丛容扯了扯嘴角,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如果你真喝了酒,我就有办法让你的性质从酒驾上升到醉驾。我生平最讨厌知法犯法的人。”

温少卿垂眸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应该不会,我酒量很差。你呢?”

丛容不知道话题怎么会转到酒量上来,很奇怪地看他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温少卿一脸的理所当然,“两个人总要有一个酒量好些的,不然到时候结婚敬酒会很麻烦。”

又来了,又来了,丛容隐忍不发,额角的青筋都拱了出来。

偏偏温少卿还恍若未见,一本正经地思索着,“如果你的酒量也不好的话也不用太担心,到时候辛苦一下伴郎、伴娘就好了。”

“温少卿。”丛容忽然开口叫他。

“怎么了?”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反正你也没有女朋友,直接找个酒量好的新娘更省事。”

丛容心里冷哼,胡说八道嘛,谁还不会。

“是这样吗?”温少卿摸了摸下巴,“那丛律师酒量好不好?”

丛容立刻回答:“不好!”

温少卿勾了勾唇角,“那我就放心了。我刚才仔细想了一下,如果新娘全场替新郎挡酒的话,新郎的颜面何存啊?你说是吧?”

话都让他说了,丛容气得胃都疼了,抬手压在胃上皱起眉。

温少卿不再开玩笑,“怎么了?”

丛容不想跟他说话,推开他的手,“我说了别问我问题,我的咨询费很贵的!”

温少卿不甘示弱,“我在帮你看病,我的挂号费也很贵。”

“多少钱?”

“25。”

“你问的问题不属于刑事咨询,你是钟祯的老师,我再给你打个折,就按300块每小时,不足一小时的按照一小时计费,你还需要付我275。”

“一会儿给你。”温少卿知道她不会真的收钱,嘴里敷衍着,抬手抚上她的胃,然后皱眉,“没吃晚饭?”

丛容摇摇头,“没吃。”

温少卿看她一眼,“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晚饭也不吃,丛律师这是要成仙啊?”

丛容叹了口气,“我也想吃啊,只是今天没吃,太忙了没顾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温少卿的手放在她胃上,她觉得自己的胃痛似乎越来越严重了,平时偶尔也会痛,也没见这么难以忍受啊。

或许就像走路摔倒的小孩子,没人看到就自己爬起来了,一旦有人关心便会委屈地大哭。

温少卿看她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便拉着她的手往家里走,“正好我也饿了,就一起吃点吧。”

丛容挣扎了一下,挣脱出来,“不用了,我叫外卖就行了。”

温少卿看着她一脸坚定的拒绝,还这么干脆,忽然想起钟祯那句“我表姐很难哄的”,便试探着问:“刚才在外面站了那么久,我随便做点暖暖胃,不比外卖好吗?就做麻食怎么样?”

丛容果然抬头问:“麻食是什么?”

“嗯……一种面食。”温少卿简单解释了一下,“要吃吗?”

“要。”吃货属性暴露无遗。

说完本来打算回自己家的丛容直接拐去了温少卿家。

温少卿愣了一下,她以前还矜持地先回自己家然后再过去,现在却直奔目标了。之前想着她难哄还想着再用别的诱哄,谁知……嗯,确实难哄。

丛容进门的时候,忍不住去看照片墙上的那片空白,不知道温少卿是没发现还是怎么了,那个空白还是一片空白。

温少卿也跟着看过去,语气里都是奇怪,“咦,怎么少了一个?”

丛容很是心虚地不敢接话。

温少卿盯着那块空白看了会儿,又不可思议地转头问让一让,“你怎么看的家?怎么不见了?”

本来让一让看到温少卿回来,便很欢快地迎出来,此刻却呜咽了一声,趴到地上满眼无辜地看着他。

丛容又是一脸心虚地不敢看让一让。

“那天晚上明明还在啊,被谁拿走了……”温少卿嘀咕着进了厨房。

丛容这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怀疑到她身上。

温少卿在厨房里扬着声音问了一句:“时间晚了,吃肉不好消化,做素的可以吗?”

丛容很快跑进去回答:“可以。”

温少卿听到声音很快笑着抬头看她。似乎每次谈及食物的问题,她就格外好说话,连声音都乖巧了几分。可能她自己都没发现,每次她站在一旁看他做饭的时候,眼神都特别专注虔诚,和眼巴巴地等着他喂食的让一让特别像,看得他心都要化了。

她进去的时候,温少卿在给麻食过凉水,她看着猫耳朵一样的面食有些好奇,“这个就叫麻食?”

他一边继续手下的动作一边回答:“嗯。”

丛容看着他往锅里放油,油热了放葱、姜、蒜爆炒,然后放西红柿加调料翻炒,又放了水熬出西红柿汁,再放豆芽、土豆、胡萝卜、木耳、香菇翻炒,最后放青菜翻炒后,便把麻食倒入,煮了几分钟后,淋上香油准备出锅。

出锅前温少卿转头问:“吃不吃辣?”

丛容摇头,“不吃,我不吃辣。”

温少卿忽然想起上次那盘被她啃得干净的椒麻排骨,挑眉看她。

丛容也想了起来,轻咳一声更正,“一般情况下不吃,有时还是可以吃一点的。”

温少卿先盛了一碗出来给丛容,然后又撒了些辣椒入锅,又等了半分钟才关火。

温少卿端着两碗出了厨房,丛容拿着筷子和勺子跟在后面,她边走边看筷子上的花纹,忍不住赞了一声“变态”后又去看温少卿的手。

温少卿倒了杯水递给她,“快吃吧。”

丛容尝了一口便好吃得眯起了眼睛,又低头吃了几口才好奇地问:“这个是买的吗?”

温少卿没动筷子,拿着水杯喝了口水,“不是,我自己做的,上次做多了就放在冰箱里了,其实现做比较好吃,但是今天晚了,改天再给你做。”

“这不是本地的吃食吧?”

“不是。以前留学的时候,有个室友是陕西人,跟他学的。”

丛容对他的经历知道得很少,有的时候谈及,她总是忍不住地想要去了解,“你做菜也是留学的时候学的吗?”

“差不多吧。”温少卿回忆了一下,“之前也会做一点,但在国外的时候做得多了也就练出来了。你没听过那个笑话吗?没出国前别人都以为你在新东方学的英语,出了国别人都以为你在新东方学的厨师。”

丛容想起自己几次可以称之为“灾难”的做饭经历,叹着气嘀咕:“那别人大概以为我是在蓝翔学的挖掘机吧。”

她抽了抽鼻子,辣椒油的香气便不断地往鼻尖钻,她忽然停下了筷子。

温少卿看着她问:“怎么了?不好吃?”

丛容踌躇半天才开口:“你那个看上去好像好吃一些。”

温少卿忍不住笑,“你不是不吃辣吗?”

丛容依旧端得住,“所以我说,看上去……”

温少卿笑着把碗推过去,“我没动。”

丛容摇头,“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个习惯不好,我吃我自己的吧。”

温少卿听着这话觉得颇有深意,“那请问,我是在碗里,还是在锅里?”

“……”丛容不再说话,低头猛吃。

吃完了才发现温少卿似乎一直都在看她,连筷子都没动,她有些尴尬地问:“你不吃吗?”

温少卿换了个坐姿,抬手支着下巴继续看着她,“我本来就不饿。”

丛容半天没有反应,温少卿再一看,才发现她正眼巴巴地盯着另一碗麻食,眼睛一眨都不眨,似乎连他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温少卿觉得好笑,把碗又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尝尝吧。”

丛容似乎被惊醒,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他,半天才反应过来,微微红了脸小声开口:“那我就尝两口吧。”

辛辣刺激着味蕾,丛容由尝两口慢慢演变成尝了整整一碗。

谁知洗碗的时候,丛容闷头犹豫了半天,才鼓起勇气问在一旁洗水果的温少卿:“还炒酸奶吗?”

这下温少卿是真的有些吃惊了,转头打量了她半天,“还吃?”

丛容想反正刚才脸都丢完了,索性就随性来吧,极轻地嗯了一声。

温少卿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半天,丛容低头装作认真洗碗,她觉得自己都快被温少卿盯得冒烟了,才听到他走了几步打开冰箱,似乎拿了什么出来。

温少卿先是炒了一份给她吃着,后来又炒了一份拿出去给让一让,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已经吃完了,眼巴巴地看着他问:“还有吗?”

温少卿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实在不明白这么一个淡漠冷静的御姐外表下,为什么隐藏着吃货的属性?上帝在造她的时候到底把什么打翻了?她这种吃法怎么也不见胖?

最后丛容在温少卿家吃得心满意足了才道别离开,只不过走的时候已经恢复了那副冷淡客气的模样,被温少卿评价为“擦干净嘴角就不认人”。

既然如此,两人的关系也算是勉强恢复了,温少卿约她明天一早共进早餐,丛容欣然接受。

也就是那天的早餐让丛容发现温少卿简直就是个生活小能手。

丛容早上打着哈欠进门的时候,温少卿已经准备好了,“你昨晚吃得太多了,早饭吃简单点吧。”

她睡眼蒙眬地低头去看,真的很简单,白粥配酱菜,一碟酸豆角,一碟酸萝卜,一碟酸黄瓜,有些纳闷,“怎么都是酸的啊?你怀孕了?”

温少卿深深看了她一眼,“我爱吃醋。”

不知她是没睡醒还是太迟钝,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模糊不清地回答:“这样啊,我家里有朋友送的山西老陈醋,回头拎来给你吧。”

温少卿慢条斯理地搅着手边的白粥,有些索然无味地开口:“吃饭吧。”

粥的温度刚刚好,丛容才吃了两口便精神了,“你这个咸菜是在哪里买的?还挺好吃的。”

温少卿指指厨房角落的泡菜坛子,“自己做的,喜欢吃的话送你一些。”

丛容听了一愣,很快扔了手里的勺子,去厨房围着泡菜坛子转了几圈,新奇得不得了。她除了小时候在外婆家见过这么古老的器皿,之后再也没见过。现在超市里什么都有,哪里还有人自己腌咸菜啊。

她参观完了才回到餐桌看着喝粥的温少卿啧啧称奇:“我以为医生都是养生派,不会吃这种亚硝酸盐过剩的东西呢。”

温少卿笑起来,“有个同事,边啃泡椒凤爪边给我们分析其中用了什么化学试剂。汪曾祺说过,‘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医生也是人,吃得广一点,大概对生活的态度也会宽和一些。”

汪曾祺的《老味道》她也看过,只不过那个时候年纪小,看的时候除了口水直流之外,别的感悟一概没有。真的是白白浪费了那个被誉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的老爷子的心血,丛容心里暗暗决定等有时间了还是把那本书翻出来再看一遍。

丛容吃到一半接了个电话便急急忙忙地走了,温少卿收拾好碗筷出门上班的时候,站在门口换鞋看着照片墙上的空白又想起那个丢了的相框,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晚聚餐结束他送大家下楼的时候照片还在,后来就只有钟祯来过,是他干的?

他带着疑惑出了门,今天钟祯要上课,不会来医院。他打算明天下了夜班找钟祯问问,谁知他还没来得及问,就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