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容和周程程吃了晚饭回到家的时候,还有些恍惚,正坐在书房里效率极低地准备诉讼材料,心里还想着不知道温少卿从城南回来没有,普通家庭的孩子打架都要被家长教训,更何况是那样的家庭呢?
她正犹豫着是去敲一下对面的门还是给他打个电话,就收到温少卿的微信。
“在家吗?过来吃夜宵。”
还有心情吃夜宵?
丛容看了一眼便觉得自己真是白操心了,关掉手机屏幕,又对着电脑磨蹭了半天才去对门。
一进门丛容就闻到满室的香甜,温少卿穿了一身白色的家居服,左手上的纱布已经拆了,只贴了个面积很大的创可贴。
“尝尝。”温少卿递给她一个勺子,“我奶奶自己磨的芝麻糊,放了核桃、红枣。”
青瓷小碗里的芝麻糊熬得浓浓的,用勺子轻轻搅动便冒出香甜的热气。丛容垂着眼睛机械地搅动着,然后闷闷地吃着,看也没看他一眼。
温少卿打量了她半天,“头发剪得不错。”
丛容头都没抬,敷衍道:“谢谢。”
温少卿看她情绪不高,便故意逗她说话,“芝麻糊多吃点,特意给你熬的,总觉得你的发色有点奇怪,多吃点黑芝麻。”
丛容握着勺子的手一顿,瓷勺和瓷碗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深吸一口气才抬头无语地看着他,“我那是故意染的好不好?很贵的!”
温少卿一脸不赞同,“还经常掉头发,每次你来过之后,家里都是你的头发,我还以为让一让黑化了呢。”
丛容毫不犹豫地反击,“你才是狗呢!”
温少卿看看脚边的让一让,又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幽幽地开口:“做狗有什么不好?每天除了吃就是玩,不会有什么不开心,做人才会不开心。”
“没有啊。”丛容故作一脸莫名,“我没有不开心啊。”
温少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反问:“是吗?”
“就是脑子有点乱。”丛容被他看得越发底气不足,便松了口,顿了一下又画蛇添足地补充,“工作上的事。”
温少卿忽然伸出手来抵着她的下巴在她嘴角擦拭着,笑得宠溺,“怎么吃得到处都是?”
丛容下意识地伸舌头去舔嘴角,不知是他收手太慢,还是她动作太快,总之她的舌尖就那么舔到了他的指尖。她像是被烫到似的收回舌头紧紧抿住唇,他的手指却在她的嘴角和下巴处来回流连,丝毫没有收回手的意思。
他的指腹温热干燥,紧紧贴着她的肌肤,渐渐地丛容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热,竟然开始贪恋他指尖的微凉。
她垂着眼睛不敢看他,晶莹剔透的肌肤上渐渐晕染上一抹粉红,长睫不断闪动泄露了心底的慌乱。温少卿想起几天前,她面对交警和医闹时攻守自如的姿态,现在再看到她脸红心跳的模样,越发觉得可爱。
丛容半天才想起推开他,一边在心底唾弃自己反应迟钝,一边满脸正气地怒视他,“我们现在是律师和当事人的关系,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谈举止,不要让我违反职业操守。”
温少卿皱眉,“这么麻烦?早知道上午就不签了。这件事过后总没问题了吧?”
“过后?”丛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过后就更不好说了。”
温少卿纳闷,“什么意思?”
丛容微笑着解释:“当事人当事人,当时是人,过时就不一定把他当人了。”
她难得扳回一局,看到温少卿无言以对越发得意。
温少卿审视地看着她,“法律真的有规定,律师和当事人不能谈恋爱吗?”
丛容板着脸义正词严地开口:“《中华人民共和国律师法》第六章第六十条规定,接受委托后,利用提供法律服务之便与当事人发生不正当关系的,由设区的市级或者直辖市的区人民政府司法行政部门给予警告,可以处一万元以下的罚款;有违法所得的,没收违法所得;情节严重的,给予停止执业三个月以上六个月以下的处罚。”
温少卿没想到真的有这种法规,愣了一下,“好吧。”
说完起身去倒水,走到厨房门口又转头问了一句:“真的有这条法律吗?”
“咳咳……”丛容清了清嗓子,然后便眼神飘忽地开始东瞧西看。
温少卿看着她的样子便明白了八九分,笑了起来,“是你自己编的吧?律师法根本就没有第六章第六十条吧?”
“嗯……”丛容继续东瞧西看,嘴里发出不明声音。
温少卿倒是不再开口,不过就是站在几步之外似笑非笑地一直盯着她看。
丛容被他看得没办法,皱着眉不服气地妥协,“其实是有的,只不过不是我说的那些内容。”
温少卿双手抱在胸前,气定神闲地问:“那请问第六十条说的是什么?”
丛容低头猛吃了几口芝麻糊,才模糊不清地回答:“本法自某某年某月某日起施行。”
温少卿忍不住抖动双肩,调侃她,“丛律师这是欺负无知群众啊。”
丛容索性开始耍赖,“我就是欺负你不懂法,怎么样?”
温少卿抬手揉着眉心合了合眼,苦笑着微微叹息,“我又能拿你怎么样……”
他极轻的一句话却重重砸在她的心头,她忍不住抬眸看过去。
他站在灯光下,白色的家居服上笼罩着一层暖暖的光,指节分明的手遮住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温润柔和的下巴。或许是刚才在熬芝麻糊的缘故,衣袖被挽起一段,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却依旧白皙。温少卿真的是她见过皮肤最白的男人了,不只是手白脸白,平时偶尔露出的其他部位也透着让人嫉妒的白皙细腻。
她正紧紧盯着他的手臂,还在苦思冥想一个大男人为什么皮肤会这么好,难道真的是整天待在医院里的缘故?
忽然一声轻笑打破了沉静,丛容猛然惊醒,看向声音的来源。
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脸上挪开了,露出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微勾着唇角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温少卿真的是没忍住才笑出声来。他从来没见过有人在这种时候突然走神的,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臂,似乎想要盯个洞出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忽然皱起了眉,紧紧抿着唇,似乎很不满意。前几次他就发现了丛容在情之一事上的迟钝,面对别人的时候还好,思维清晰,反应敏捷,必要时还有些咄咄逼人,可每次面对他,便有些不在状态。他稍稍施压,她便更是迷糊无措,思绪飘忽得大概连她自己都收不回来。
温少卿看她被惊吓得一脸懵懂,忍不住笑着问:“你在看什么?”
“没……没看什么。”她忽然有些手足无措,只能低头继续吃芝麻糊,原本香软甜糯的芝麻糊此时吃到嘴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可她能感觉到温少卿的视线还一直在她身上,混沌的脑海中忽然灵光乍现,她抬头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就是看看你有没有受伤,你下午不是回家了吗,我怕你会挨打。”
“嗯……”温少卿像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这理由不错。如果你一进门就这么说的话,我应该会相信。”
丛容在他面前似乎从来没有撒谎成功的案例,想逃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她猛地站起来,却再也不敢看他,“那个……我吃好了,先回家了。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吧。”
温少卿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穷追不舍,“丛律师,明天还来吃早饭吗?”
丛容停下脚步,低着头轻皱了一下眉头,转过身来极不自然地“嗯”了一声,依旧一副御姐范儿,丝毫不见狼狈。
温少卿看到大门被砰一声关上,摇着头叹气,“真的是好难哄啊……好难哄……”
事实证明,丛容是对的,她守护温少卿一战终究是没有打成,她的律师函发出去之后,几个医闹先是态度强硬地表示法庭上见。大概是做刑诉的女律师本就少,丛容在业界也算颇有名气,他们找了几家律所咨询了基本情况和费用后,本就没拿到病人家属的钱,还要自己搭进去,自然不乐意,便伏低做小大张旗鼓地到医院道歉,弄得医院都不好意思了。只剩病
人家属还不依不饶地要医院赔偿,医院难得拿出姿态来,发了声明对医疗过程进行了具体说明,并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患者家属的无理索赔。
网友对医院的回应一致点赞,对患者家属的行为进行了谴责。
后来更有知情人士出来放了几张图片,表示是患者家属和医闹先动的手,而且医生根本就没动患者家属。
网友又是一边倒说医院做得对,支持医生,反对医暴,打击医闹。
医学会的医疗事故鉴定流程本来烦冗复杂,大概是这件事闹大了,鉴定结果出来得很及时。
鉴定结果显示院方没有失职行为,在整个治疗及抢救过程中,医生始终都是尽职尽责完成了可以做的事情。也算是给这件事正式画上了一个句号。
温少卿倒没觉得什么,只是几个学生和年轻医生颇为兴奋,走路都带风。
这件事情既然没有了上法庭的必要,那他和丛容签的那份委托合同也没了意义,再深一步,无论他跟丛容是什么关系都不会违反她的职业操守,想到这里温少卿还是很开心的。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和丛容说这个结果,她就不见了。一连几天见不到人影,他便意识到不对劲了。
自从那晚两人敞开心扉之后,虽说还是恋人未满友情以上的状态,可关系到底是近了许多,怎么说她也不会一声不吭地不见。
这天下了班,温少卿特意留下了钟祯,等办公室没人了,他也没什么动静,倒是钟祯明显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温少卿扫了他一眼,便继续低头看病历,觉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问:“你表姐去哪儿了?”
钟祯梗着脖子,“不知道!”
“哦。”温少卿应了一声,然后打开抽屉,拿出一份打印好的论文,随意地翻着,那眼神、那姿态,赤裸裸地暴露了他对这份论文的不满意和不屑。
钟祯看到熟悉的封面,浑身一激灵,“是不是出差了?她以前也经常出差的!”
“是吗?”温少卿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红色的笔。
钟祯立刻情绪激动地否定自己,“不是出差,不是出差!不过她应该不会走远的。”
温少卿这次什么都没说,按下笔帽,那支笔眼看就要落在论文上,钟祯忽然扑过去拦住他,毫不保留地回答:“她回家了!”
温少卿这才收起笔,看着他问:“哪个家?”
钟祯不甘心,又不得不屈服于他的淫威,纠结了半天才泄了气,“她自己家啊,S市。”
温少卿点点头,把笔重新插回胸前口袋里,把论文扔进了抽屉,站起来走了出去。
钟祯捂着脸欲哭无泪,表姐啊,你不要怪我,不是我不够坚定,是敌人太强大啊!
钟祯还站在那里挠墙,谁知温少卿又回来了,站在门口对钟祯说:“今晚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带我去你家。”
钟祯一头雾水,“您去我家干什么?”
温少卿想了一下,“家访。我带你好几年了,从来没去家访过,忽然觉得我这个老师不太负责任。”
钟祯脸上的表情更加精彩了,看着温少卿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家访?!老板啊,您想去见我表姐就直说啊!还搞什么家访?!硕士生有这种项目吗?!
其实两人都误会了,丛容是真的来S市出差的,只是这个出差机会是从上官易那里抢来的,她又顺便让这个出差时间提前了几天而已。
丛容自从知道了温少卿的家世之后心里便有些别扭,其实以前也隐约察觉到了,可她自欺欺人不愿意去捅破,这次她终于鼓起勇气去打听了,结果也跟她预料的差不多,她也就真的郁闷了。
偶然间被她发现了这个出差机会,她便毫不犹豫地抢了过来。
只不过回了家才意识到……还不如留在X市和温少卿别扭着呢!
就算回了家,该做的工作还是得做,她每天对着电脑办公的时候,丛母就在她耳旁柔声细语地介绍某个青年才俊多么多么优秀,要么就是某某叔叔伯伯的博士生多么忠厚可靠、前途无量。
丛母是S大的老师,当年为了给丛容和钟祯营造良好的学习氛围,就和钟祯的父母一商量,一起买了S大的家属楼,后来丛容也考到了S大。她本来觉得自己家住在学校里面还挺方便,可这次回来就发现弊端了。
晚上陪父母出门散步的时候,总能碰到以前教过她的老师,而这些老师像是约好似的问起她的个人问题。她除了脸上微笑、内心咆哮之外,也不能有什么别的反应了。
几次之后,丛容便放弃了强身健体的计划,白天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晚上吃完饭便回房间,任凭父母怎么邀请,她也不再踏出家门一步。
钟祯当天晚上收拾好行李之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是导师家访,钟祯的母亲本来就对温少卿好奇,这下更是痛快地表示会好好招待。钟祯挂了家里的电话后本想给丛容偷偷报个信,可一想到是自己扛不住压力把她供了出来,肯定又会挨骂,心里一,便掩耳盗铃地上床睡觉了。
两人坐了第二天早上最早的高铁,刚过中午便到了S市。打上车后,钟祯一脸谄媚地问温少卿:“老板,是先去我家啊,还是先去我表姐家?”
温少卿想了一下,“离得近吗?”
“近,特别近。”钟祯点头,“前后楼。”
“那就先去你家吧,毕竟我是来家访的。”
钟祯面上一喜,现在能晚让丛容知道一分钟是一分钟,喜过之后他又开始担忧,“老板,一会儿,您跟我爸妈聊些什么啊?我表现一直都挺好的吧?”
温少卿转头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S市他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为她而来。
之前钟祯冒充她在游戏里撩他的时候,他从钟祯嘴里套出不少她的情况,独生女,父亲是法官,母亲是法学教授,父亲老实敦厚,母亲虽温柔却不容小觑,家里的长辈和兄弟姐妹大多从事了司法工作。这次突然出现虽然唐突,却是个难得的好机会——确定他们关系的好机会。
一路上钟祯就有些坐立难安,不时地提建议,意在拖延时间。
“老板,您饿了吗?要不我们先吃饭吧?”
“老板,您渴了吗?停下车我去给您买瓶水吧?”
“老板,要不先找个地方让您住下来吧?”
“老板,要不我先带您逛一逛吧,其实S市好玩的地方还挺多的!”
他话多得出奇,就算温少卿不怎么搭理他,他也能自说自话地说一路,后来连司机师傅都开始侧目了,他才终于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