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异想天开。
哪有作为顾命大臣、内阁大学士、太子太保这等尊荣之身,还能不涉时局,置身事外的?
他朱翊钧在争,高拱在争,张居正在争,就连冯保张宏这等内臣也在争,你高仪身居高位,凭什么不争?
高仪就是看不明白这点,最后才会在高拱被驱逐后,致仕不得,在家中忧惧而死。
诸讲官陆陆续续都退了下去。
看着殿内一空,朱翊钧才看向旁边的太监:“廷议那边散朝了么?”
张居正昨日说要为他剖析政事时,他心中多少还有些轻视。
但这篇太甲一讲,当即就把他的心提了起来,心中起了十二分戒备。
此时也是忍不住主动问道。
太监回道:“殿下,今日廷议已经散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又问道:“张阁老呢?”
另有一名太监上前:“殿下,张阁老已经在东厢房等候了。”
朱翊钧起身:“你去请张阁老到暖阁。”
文华殿东厢房共有三间,东宫讲读的座席设置在东厢房北边的一间,相邻的暖阁则是皇太子休息的便间,也是日常召对臣下的地方。
朱翊钧来到暖阁案前坐定,搓了搓脸,提振了一番被日讲弄得有些疲惫的精神。
同时思索着自己应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位大明朝绕不开的人物。
张居正值不值得信任?
这个问题很复杂。
对于大明朝,张居正自然是值得信任的。
但对于他呢?
张居正固然有挽倾天之志,但他要将自己托付给张居正吗?
他张居正想排除一切阻碍,施行变法。
他朱翊钧又何尝不是想大权独揽,推行他的新政?
这种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
小太监来到东厢房,碎步走到端坐饮茶的张居正身前:“阁老,殿下日讲结束了,请您去暖阁。”
张居正放下手中的茶碗,站起身来:“烦请公公引路。”
言辞客气,丝毫不像内阁辅臣面对一名小太监。
小太监受宠若惊,忙不迭前面引路。
张居正长着一张国字脸,眉目清秀,美髯垂下,自有一幅官相。
两人快步疾行,不一会便来到暖阁前。
门前的太监迎了上来:“阁老,殿下让您径自进去,不必通禀。”
张居正点了点头,直接迈步而入。
便间没多大,他折了个身,便到了屋中间。
他不着痕迹地扫过端坐在案前的皇太子,拜了下去:“微臣拜见皇太子殿下。”
朱翊钧连忙起身,从案前走了出来,做势要将他扶起:“阁老社稷重臣,本宫德凉幼冲,愧受这般大礼,快快请起。”
张居正略微侧身躲过:“殿下承继宗祧,天下人主,臣微末礼仪,焉有不受。”
朱翊钧顺势受了这礼,将人扶起:“九州万方骤然加身,本宫惶恐不已,还要仰赖阁老辅弼。”
张居正起身,拱手道:“殿下但有咨问,臣自当明白敷奏,庶殿下睿明日开,国家政务,久之自然练熟。”
朱翊钧情知火候到了。
不露声色开口道:“阁老今日,有何教我?”
张居正凛然以对:“殿下,大明朝,快亡了!”
朱翊钧:“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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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上御宣治门视事,大学士张居正等题日讲仪注:上在东宫讲读《大学》、《尚书》,今宜接续讲读,先《大学》十遍,次读《尚书》十遍,讲官各随即进讲,讲读毕各退。——《明神宗实录》
注2:关于明朝官话雅言的发音,某b有个视频,有兴趣可以去看看,很好玩。
注3:“积习生弊,有颓靡不振之渐,有积重难反之几”——《陈六事疏》
注4:江陵以天下为己任,客有谀其相业者,辄曰:“我非相,乃摄也。“摄字于江陵固非谬,但千古唯姬旦、新莽二人,今可三之乎?庚辰之春,以乃弟居谦死,决意求归,然疏语不曰“乞休“,而曰“拜手稽首归政“,则上固俨然成王矣。——《万历野获篇·卷九·内阁》
注5:“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民苦于兼并。”——《荆州府题名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