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朝廷便命前代楚王的亲弟,暂掌楚藩之事。
楚王府的人去请邬景和的时候,邬景和还特意问了,是不是这位“代掌”所邀。
结果那长史支支吾吾,一口一个太妃所请,显然是另有内情。
如今从朱常汶口中问出东安王,邬景和才更觉惊讶——代掌楚藩之事的,可不是东安王!
邬景和陷入沉思。
朱常汶见这位姑祖父不再开口,只觉得蒙混过关,自然也不会再主动开口。
两人一路沉默地随着楚王府的官吏前行。
宫殿楼阁,在夜色与灯火之间,次第排开。
不多时,便来到楚府中轴线上的一座大殿,门上书“中和殿”三字,也是按照紫禁城皇极殿修建而成。
左右婢女、太监、侍卫分陈两列,不比皇宫排场差。
邬景和刚一走到殿外,立马便有一群人围了上来。
“景和不愧是习武之人,数十年不见,竟还这般驻颜有术。”
一位身着太妃服饰,面容五十上下的妇人率众来迎。
言笑晏晏,颇有拿捏长辈姿态意思。
这便是前代楚王的元妃,前年逝世的楚王嫡母,如今楚藩太妃,吴氏。
言语之间有些架子,也是有缘由的。
毕竟,世宗皇帝当初入继之前,就是湖广的宗亲,也在楚藩的照拂之下——当初兴王府讨薪不成,就是楚藩出面,接济了一二。
有这层关系在,楚藩也多与世宗皇帝走动。
当初世宗嫁女后,邬景和还跟着公主,回湖广的安陆老家走了一圈。
邬景和与楚藩,也算是早就打过交道了。
加之太妃比世宗还大一辈,此时端起长辈的做派,外人也不觉奇怪。
邬景和深知宴无好宴,小辈这种身份,不是这个时候该接下的。
他也不接茬,只是笑着开口道:“老朽已是六旬之身,垂垂老矣,哪里当得怎么驻颜有术。”
“今次替陛下出巡,能全须全尾回去,就是侥天之幸了。”
话里话外,又是点出年纪,又是拿出钦差身份,半点没有自居小辈的意思。
甚至点了一句此行危险,不想攀关系的意思,可谓不给面子。
这下太妃吴氏反倒有些不尴不尬。
她招呼身边人见礼,略过了刚才一茬。
“驸马都尉。”
“天使。”
“红盔将军。”
一人一个叫法,故楚王王妃王氏、楚王诸子、东安王等,纷纷见礼。
邬景和不露声色地扫了一眼略显富态的东安王一眼,若有所思。
等众人都见过礼,邬景和好奇道:“怎的未见武冈王?”
武冈王便是如今代管楚藩的郡王,不意竟然连出面也无。
太妃与东安王对视一眼,后者出面打圆场:“将军,近日连绵大雨,我那堂兄腿疼得厉害,已是不便行走,已经在府上歇了好几日了。”
邬景和乃是锦衣卫红盔将军,在京领一千五百人的实权将军,这么称呼不比钦差疏远,也不会显得端长辈架子。
驸马爷视线在太妃与东安王身上来回逡巡,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直到两人都略微开始紧张起来,他才突然展颜一笑:“是啊,看来大家上了年纪都有这个毛病。”
“只不过,我除了腿疼,还有些头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语气略重地咬了咬头疼二字,感慨地摇了摇头。
太妃有些勉强地接过话头:“景和武状元出身,又随着世庙在西苑修行过,身子哪里是咱们这些凡夫能比的。”
虽是缓和气氛,但太妃说道后面,仍忍不住看了一眼须发皆黑,面容好似中年的邬景和一眼,露出羡慕的神色。
身形富态的东安王出声附和:“红盔将军这是得了世庙恩泽,以武入道,太妃想学,不妨诚心供奉飞元真君。”
缓和一句气氛后,他侧身示意殿中,提醒道:“岷府跟襄府的小辈,已经在殿里等着开宴了,咱们先进去吧。”
太妃也立马反应过来,请邬景和入宴。
啧……这是第二次抬出世宗了,邬景和默默记在心里。
面上自然没什么反应,仍是笑着从善如流,伸出手掌请主人家走在前。
他武状元出身,生撕虎豹都轻而易举,如今虽然年龄大了,但也带了数名亲卫,并不担心安全问题。
几人互相礼让,一团和气地踏入了殿中。
全程没人搭理的朱常汶咬牙切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实在没人来请他,才冷哼一声,负气跟在后面。
……
有人对江独酌,有人公请吃喝。
自然也有人,兢兢业业,枯坐在巡抚衙门大堂,认真干活。
海瑞默默地将巡江指挥陈晓、兵备佥事戢汝止的口供整理好,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舟车劳顿之后,接连审讯,说不累是假的。
只不过心神沉浸,能够稍稍忽略罢了。
海瑞思虑着这两人方才所说之事。
巡江指挥陈晓,当日应当领兵巡境,临湘县自然也在范围内。
但要不怎么说是一环扣一环呢?
陈晓当日被一伙富商请走,说是运送一批货物,希望能看顾运送一二。
在收受银两出私活,跟日复一日枯燥巡境之间,陈晓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当然,路线自然巧合地跟临湘县背道而驰。
同样巧合地,事发之后,所谓的富商,也是人间蒸发。
而戢汝止就更简单了,清剿水贼是他分内的事。
巡抚衙门下手令让他抽调汤宾的近卫,在他看来也是再合理不过——况且,他也只是听命行事。
事情在停留在这一步,可以说是毫无破绽,只是太过巧合而已。
除了故意露给巡按御史舒鳌的破绽——岳阳王府。
但又恰恰是这个破绽,让一切都巧合,又都可以往死人的头上推。
事情,就闭环了。
陈瑞等人也是看着这一点,想要到此为止,把这事结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