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安排是这样的:飞火独自驻守居住舱,而火球则坐在即使身着太空服都冷到直打哆嗦的Amicitas舱内。每当NASA在探路者对话上发来最新实况消息时,飞火就会转告火球,让火球接上魔能电池,激活临场咒通讯系统,然后再尝试联系其余几位。一旦建立起远距离通讯连接之后,飞火就会在无线电上汇报消息内容,完毕后再关闭整套系统。
这个通讯流程复杂到无以复加,结果居然还真的能用。
“好了,”马克对他们说道,“一次推进成功,还剩两次。”
“有三次推进?我还以为这次只有两艘补给飞船。”莓莓问道。
“斯雷普尼尔四号现在只是刚刚入轨,”马克答道,“斯雷普尼尔五号会直接从中国境内发射,跳过入轨阶段,因为发射时Hermes几乎就在当头顶。但是佛罗里达位于地球的另一边,因此斯雷普尼尔四号必须要先发射入轨,沿轨道转几圈才能朝着正确方向飞行。环轨几周之后,它会正好在预期时间与Hermes一起抵达中国上空。”
“我明白了,”莓莓若有所思,“蜓蜓,跟你的第一次在轨任务有点像。”
蜓蜓没有回答。那趟任务是她还没正式成为全职工程师之前作为一名飞行员的高光时刻,当时他们还在使用那种老旧的单马飞行器座舱。不过尽管她总是不吝于在众马面前公开炫耀自己在执行CSP第二十一次任务时不惧死亡、绝处逢生的英雄气概,现在体内那只饥渴的困兽在笼中挣扎将要逃脱让她连保持表面的正常都十分困难,自然是没有心思对自己的光荣事迹夸夸其谈了。
“那闪电又是怎么回事?”星光岔开了话题,对此蜓蜓在心中默默表示感激。
“通常在云量超过百分之二十的情况下发射是违反飞行规定的,”马克解释道,“然而佛罗里达当天下午的天气预报说会有雷暴。我猜可能是风暴提早入场,NASA决定没时间等天气转好就直接发射了。”他手中把着漫游车方向盘,耸了耸肩又补充道,“这也不是NASA第一次遇到坏天气选择铤而走险发射结果侥幸得逞了。”
樱桃莓莓以自己的母语嘟囔着,“这句话无论是用英语还是用小马语说,听起来都非常不妙。”
“抱歉说了啥?刚才那句没听懂。”马克问道。
蜓蜓内心找来根棍子把脑子里的怪兽胖揍一顿打得落荒而逃,之后发觉自己终于可以正常开口了:“这么说吧,‘铤而走险’可以说是我们太空项目的非正式格言。”
“当真?”马克揶揄一句,“怎么跟我想的一模一样?”
几分钟之后漫游车抵达了洞穴农场。穿过两扇气闸,他们四位到达目的地准备开始工作。樱桃莓莓与马克首先花了一小时走遍农场,检查灾后剩余作物以及移植后插条的生长情况,遗憾地割除不幸未能存活的作物。一旁的蜓蜓与星光熠熠摆好了六套从飞船旧闪闪引擎供能电池阵列残骸中清理出来的空电池外罩,之后进入山洞深处寻找合适的电池晶体,同时也为火球觅食,收集大约一百千克颜色各异的水晶碎块作为下个月的食物。
如果说星光的身份是科学家的话,蜓蜓今天的任务就是当洗瓶工。她扛着各种物件东奔西跑,按吩咐干着杂活,把那些需要精挑细选、精确切割晶体的关键步骤留给星光负责。从多个角度来看,这个安排都十分适合现在的蜓蜓。她当然也能靠魔法搬运加工物体,不过在她体内魔能短缺到极限的情况下这么做无异于是自寻死路。就算给她一个条件合适的魔法环境,她也没法达到星光切削晶体的那种控制精度。于是她欣然接下了粗活累活,驮着大堆采自自助餐厅区域的闪亮石块来回穿梭于后方洞穴与位于农场前部的工作区域之间,不时沐浴在星光施咒的散逸魔能之中也让她得到了暂时的解脱。
当然,星光释放出的那点魔能同时也唤起了她内心那只困兽,让她比之前更加饥渴难耐,因此她自然是十分乐意地接受了这么一项任务:背负重载在崎岖地形之上蹒跚几百米,远离她身边那个可能性最大的潜在受害者。这一繁重的劳动有效分散了困兽的注意力,让蜓蜓能够在回来的路上确保自己恢复了自控能力。
她们采集到了所需晶石之后,星光与蜓蜓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要把全新晶体块安装进电池壳体。这次免不了要使用一点魔法,蜓蜓也没法拒绝,但至少她为此领到了一块用来完成任务的魔法电池。她差点一下子就把电池吸干了,不过还是忍住完成了自己的那份任务,把三片电池外罩牢牢固定在了晶体周围,最后电池里勉强也还剩了点能量,不过大概只有星光完成相同任务后剩余能量的四分之一。
之后终于到了蜓蜓期待已久的环节——说实话其实是翘首以盼;她与星光架起了雅騔布天梯,连上两块最近刚充满的新电池,再把剩下三块新电池一起接入回路,这样星光就可以在附魔过程中同时使用所有电池供能了。完成之后蜓蜓后退几步,远离星光与即将启动的电池以防万一。
星光开动雅騔布天梯装置,纯粹的魔能闪动着光芒自天线根部冉冉升起,逐渐笼罩了整个洞穴。周围的色彩变得明亮奔放起来,洞穴壁中镶嵌的数百万片水晶传递着这抹亮色,随之欢愉起舞。另几块无论充满还是用尽的电池也都起了反应,周边环境中增强的魔能逐渐吸引过来聚集到暴露的电极上,溅射出炫目的光彩。
此时大家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奇幻图景所吸引,只有蜓蜓注意到了自己身边以及太空服周围的空气相比四周明亮的环境变得显着黯淡起来。
星光继续调度着灯光秀,从容不迫地引导着魔能灌入一块又一块水晶,以最快速度给每块晶体烙上自己力所能及的最大强度附魔。一旁的魔法场生成器一如既往将巨量魔能以惊人速度滂沱注入空中,短短几分钟之内释放出过去几星期持续积累的能量。要完成对六块晶体的附魔需要大约十分钟时间,之后星光就会尽快关闭魔法场,剩余魔能留待紧急情况下使用。
蜓蜓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不过她现在的心思并不在此,大多都神游天外去了。对魔法急切的渴求消失了,这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让她情不自禁沉浸其中。在某种程度上,这种感觉就像是有生以来体验过的最强烈绞痛蓦然消散,苦楚退却让她回归到一无所有的平静中去。可以这么说,蜓蜓现在如鱼得水身心放松,就如同久旱逢甘露一般无比舒畅。
如果把施咒过程中耗散到周围环境的魔能比作丝丝细雨,又把魔能电池用于悬浮物体时的输出比作打了结的花园软管涌出的涓涓细流的话,这种特意布置的非自然魔法场就像是一座水池,一斑湖泊,让蜓蜓沉浸在本应与生俱来的无尽魔力之中,源源不断溺没了内心的野兽。
她的身体有种想要变形的念头,渴望着重新尝试伪装,赋形为世间万事万物。她内在的天性被压抑了许久,此时急切地想要找个突破口释放。当然现在如果在马克面前这么做的话是会出大问题的——他会把这一事件立刻报告给其他人类,导致他们像以前小马在“谁也不怀念的黑暗旧时代”那样陷入恐慌——不过在她心中有那么一小部分只是陶醉在甜蜜的魔法之中,对其他的一切一概都漠不关心,享受着魔法回归后恢复熟悉面貌的世界。
然而蜓蜓并没有被感官上一时不可思议的满足与安定冲昏了头脑。她注意到了自己身边包裹的黑暗,想起了大多数火箭表面都要喷涂成白色或者镀上一层反光金属的原因;黑色是吸热的。黑色吸收一切。她的身体已经成了不断吞噬魔能的黑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吸取着弥漫在周围空气中的魔力。如果被谁注意到这个细节的话,她的麻烦就大了。
而且根据她前几次积累的经验,她也清楚能量场关闭或能量耗尽的一瞬间会极其痛苦。她需要在魔法场内修养数小时,可能甚至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完全恢复正常。这短短几分钟只是勉强能——希望如此——让她拖延时间,暂时抵挡彻底崩溃的灾难。因此尽管蜓蜓仍满心希望能尽情享受这段来之不易的与痛苦绝缘的大好时光,她还是得打起精神,做好心理准备以钢铁般意志面对这种持续折磨不可避免的回归——考虑到她今天早上的状态有多糟,之后的情况只可能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于是她只是静静立在一旁,看着星光为第四块,接下来是第五块,还有第六块新电池附魔。新电池的电极在营造出的环境魔法场中随着雅騔布天梯上每一波涌出的能量闪烁起微光,证明附魔圆满完成。
接着星光的蹄子伸向产生魔法场的电池组开关,蜓蜓默默咬紧牙关准备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魔法场消散之后她不由自主迸发出的狂野嘶叫实在是无法避免,因为转瞬之间有无魔法存在的鲜明对比可谓泾渭分明,超出了她的精神约束能力。魔力的突然中断让她身体从上到下的每个角落一齐迸发出天崩地裂的呐喊;她脑中的野兽全力冲向关押它的钢铁牢笼围栏,抗议着还我魔法!还我魔法!
疼痛的折磨并未退却,但是她已经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她的意识恢复过来,发现除魔法之外还存在着其他急需注意的关键事务。比如面前两马一人充满关切的面容。“蜓蜓,你还好吗?”马克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比往常要重要得多,蜓蜓回答问题之前的片刻沉默也不仅仅是为了恢复自制力。还是疼痛难忍……不过平时她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是么?她对魔能的渴望也依然存在……不过饥饿感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所以总的来说她可能会没事的……至少还能再多撑几天。不过显而易见,她不可能敢向自己唯一的食物来源坦白她目前的情况。“嘶去魔法……嘶在太难螋了。”口中艰难蹦出的几个字眼一反常态带着极重的幻形灵口音。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她自言自语着,要出大事了。
注意到这一异常的自然并不只有她自己。“我们能帮忙吗?”樱桃莓莓问道,“你听起来真的很糟糕。”情况更加不妙了。莓莓与幻形灵一同生活过多年,有着丰富经验的她对患病幻形灵的特征叫声再熟悉不过了。
只能撒谎了,蜓蜓暗自想着。打破常规,撒一个史无前例的弥天大谎。“过几分钟就好了,”她尽可能保持着平常的语调,“只是我蜥望……我希望时间能再长一点。”
“唔。”星光在他们旁边空出的泥地表面比划着算起数来,“根据过去的魔能消耗速度来推算,如果我们用一块附魔正常且完全充满的电池制造魔法场的话,储存的全部能量可以供能……呃……大约三十七分钟左右。居住舱内电池每天平均能收集百分之四的能量——现在存在作物的情况下可以接近百分之六,农场这里在甲烷泄漏之前每天收集速度勉强能过百分之七,不过我们还是得以最差情况为准。”
“星光。”蜓蜓想要打断她的思考。
独角兽并没有注意到。“所以二十天的魔能产出可以持续三十七分钟。也就是说,如果每天有二十四又三分之二小时以一块电池驱动生成魔法场的话……”
“星光!”
这回星光总算抬起了头,“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