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绮离开后,文毕恭流了一整夜的泪,但是第二天,他就抹干了眼泪。
因为,他理解,完全理解。
随后,已经失去自由的文毕恭,收到了黄绮答应了张安默求婚的消息,再然后,就是她跟随张安默到张安默家乡苍林去当了一名初中老师的消息。
也许,跟城市相比,那时的乡下是远离风暴的净土,至少乡下的斗争没有这么激烈。
由于一个造反派的帮助,文毕恭获得了有限的自由,这里一半原因是因为这名造反派间接得到过文家的帮助,另一半原因,是文毕恭的叛逆性格帮到了他,他此前跟父母争吵过好多次,这成了他跟资产阶级决裂的证明,让他没直接列入到阶级敌人阵营而被送去劳改,却成了可以争取的小资产阶级分子,但是批斗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仍然是免不了的,文毕恭得以像很多知青一样到农村锻炼,只不过需要特别管制而已。
与黄绮结婚后,张安默曾经很风光,黄绮曾是学校最耀眼的女生,任何男同学娶到她,都有得意的理由。而有点得意忘形的张安默随后找到了文毕恭,表示对他的处境很同情,希望可以帮到他,并问需要为他做些什么。
其实,张安默当时可能真是一番好意,但在那时的文毕恭看来,这是居高临下的施舍态度,是赤裸裸地炫耀他占去了他的女友,文毕恭被激怒了,毫不客气地驱逐张安默。
张安默无奈而尴尬地告辞了。
不久,文毕恭就得到了黄绮产下一女的消息,当时的他,万念俱灰,几次想到要自杀,是黄绮临走前的叮嘱,让他放弃了这样的念头。
几年后,他被安排到了苍林镇一个山村,这里离黄绮所在的学校,只有几个公里。
暑假的一天,黄绮突然带着一篮子咸菜来到了他的面前,这是他一直在盼望着的事情,可是真的发生时,他还是差点流下了眼泪。这时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在漫长的三年之后。
三年后的黄绮,模样跟未出嫁的时候还差不多,俏丽,只是很明显地多了一点忧郁。
久别重逢,但他们之间的交谈,两人加起来不超过十句。
她告诉他说,听说你来到了这边,我作为老同学,本来是打算跟安默一起来看望你的,安默没空,我就只能自己来了,顺便给你带来了这些菜,都是他妈妈做的,我知道你爱吃,她很快把菜放好,又说,行了,菜带来了,家里小孩还等着,我又得回去了,晚了可能得走夜路。
文毕恭说,我打听过,到家得好多里路吧,你怎么没骑车来,该不会是张安默不让你骑车来吧?
黄绮说,不是,不是,是山路不好骑车,骑惯的还行,我这技术就不骑了。
文毕恭说,你不累吗,走这么远的路,先坐一下吧,你害怕山路的话,我可以送你。
黄绮说,你送我,回来的时候,你自己就得走夜路了。
文毕恭说,夜路也不要紧,我自己就是牛鬼蛇神,所以不用怕鬼也不用怕神。
说出这一句辛酸的自我调侃,他自己凄然而笑。
黄绮没笑,只说,不坐了,就这点路不算累,我已经走惯了。
然后黄绮就离开了。
文毕恭没有送她,只是从窗口目送着她走开,消失,心里无限怅然。
从始至终,黄绮的目光没有在文毕恭身上停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