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默道:“他担心被拦,没有开报社的车,直接要了出租车下来的,花了好几百块,是不是你让他来的?”
黄绮说:“是他自己要来的,听说下了通知,担心你出事,马上就来了,幸亏是坐了出租,要是坐客车就耽搁了。你呀,爱面子归爱面子,但是跳楼挽不回你的面子,还有,把你这帮孩子扔下了,你就那么舍得呀。
你就不想看到你大儿子参加最近的省级声乐比赛,能取得什么样的名次啊,你就不想看看你小儿子明年高考能考出什么成绩啊,你就不想知道你大女儿,怎么带一个公司走出来啊,你就不想知道你小女儿,到头来能找一个什么样的工作,能找到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就算暂时没了工作,又怎么样呢,现在谁也不靠你吃饭,也少不了你这一口饭,该给你的公道,慢慢讨回来不就行了吗?”
张安默点点头,说道:“是,是,我……我太冲动了。对不起了。”
黄绮说:“你对不起的,是你的这些孩子,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没有对不起我。”
张安默低下了头,不知怎么说。张不凡心里倒松了一口气。
这一路上,他还是蛮担心妈妈老毛病发作,为了帮助爸爸渡过危机而再次犯晕的。这句话,直接切割清楚了他们的关系,干脆利落。也许爸爸在得知她连夜返回时,不可避免的会有幻想,这句话可以把他的幻想切除了。
不知道,妈妈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也受到了他在服务区吃饭时说话的影响,或者,宋校长开车时的所说的话的影响。
黄绮说:“我这次下来,是帮这些孩子把你给留下来,不要做糊涂事,同时也是想办法帮你讨回公道。孩子们都很爱你,你是他们的父亲,至于我和你,坦率地说,我不纠结这个了,你过去也从来没有珍惜过我,现在我一个人过着也挺好,我这句话,不算说错吧?”
张安默长长地叹了口气,很是酸楚。可能他真不是不珍惜她,只不过是用了错误的方式。
有一种爱,太深,深到超过了他的容量,于是他就把这个爱扭曲起来。他把她的翅膀灼伤,以此阻止她飞翔,而不是陪着她去遨游。
黄绮说:“好了,过去的事情,都让它过去好了,说这些干什么。你是这家的主人,我现在是客人,怎么安排我的住宿,你安排一下。”
张安默说:“那,你就住原来阿舒的那个床吧,毕恭和宋剑长,就跟我住。”
黄绮说:“毕恭他们就不用考虑了,以他那个性格,一旦拿到一手材料,肯定连夜就赶回去准备发稿,说不定连老宋也一起拿走,我先去冲个凉了。”她拿了衣服和毛巾,进了厨房旁边的卫生间,把门关好。这种老式套房,是把厨卫放在了一起,进门是厨房,厨房边再开个门是卫生间。
燃气热水器发出了燃气正常燃烧的响声。
张安默神情酸楚,坐在沙发上。张不凡道:“爸,张秋说了,不管结果如何,你先上省城,三楼春节前就已经帮你准备好了,房间比二楼的还大,比这边舒服多了,就当是提前退休好了。”
张安默说:“她也跟我说了,我说不上了,我就在这里等。”
“等有什么用,你就不怕学生家长还来闹事吗?”
张安默沉默了一会,才说道:“看情况吧,你妈在那边,过得好吧。”
“那肯定好啊,老外学生们都喜欢她,校长和老师全都很尊重她,过得可自在了,比在苍林强一千倍。毕竟那里的老师领导,来自全国各地,都知道什么样的人是人才。”
张不凡心里对爸爸多少还有一点埋怨,他既然知道妈妈在大学里的一切,就应该认识妈妈的价值,如果能象文老师对待邱阿姨那样,珍惜一点妈妈,他们本来也可以有一个幸福的家,结果却妥协于这群脑残一般的同事,为了他自己能顺利溶入他们,不惜加入伤害妈妈的大军,成为脑残者的一员。
二十七年没有把妈妈同化,但是把妈妈伤成这个程度,想起来都痛心。
张安默有点惭愧,说道:“我对不起你妈妈。”
“确实。”一想到他最后还挣扎着,企图把妈妈拉回苍林,张不凡心里还是火大,不过,想到他现在的处境,就补了一句,“不过,你这么轻率地要跳楼,才最对不起她,害得她跑这么远的长途。”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弥补?”张安默眼睛有点湿润。
张不凡心里一颤,看着爸爸那酸涩无限的神情,他听出了爸爸的弦外之音。
也许,爸爸真的知道错了,真的懂得了妈妈的好了,他的决心有一点动摇了。
难怪妈妈当年会心软,爸爸这一瞬间的表情,实在是很难让人硬起心肠,他苦笑一声道:“你想怎么弥补?”
“如果,她愿意……”
“爸,我觉得,还是别这样想吧,二十七年,你已经有太多机会了,现在就把她当成妹妹吧,祝福她能在浪费了二十七年之后,重新找到真正爱她的人吧。”
张不凡把头撇开不去看爸爸,说出这一句话时,他居然觉得自己是在造孽,不知道会不会遭到报应?
可是,从二十二岁开始的那段婚姻里,他得到了了一个女人最美的那一段时光,那时的妈妈,如花似玉,芳华绝代,比现在的张秋还要光彩照人,还要颠倒众生,然而他不珍惜,到她青春不在时,他更习惯地把她当成了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