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往前一步。

融融的日光从探视者的旁边流淌进来,银河一般流向他们两人,形成了一个无形的、血缘的结。他们静静地注视着彼此,探视者与犯人,他们跨越过一整个空旷的探视厅,目光在空中交汇,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上前一步。

一个是不能,而另一个是不想。

那是怎样两双相似至极却又截然不同的眼睛啊。它们有着相似的轮廓,相似的颜色,却盛着不同的情绪,生命的暗河流淌其中,它们原先在一条河道上奔流,却在某一个时刻毫无预兆地分岔,汇入了两片毫不相干的海域。

犯人皮肉凹陷的脸颤抖着,嘴角抽动着,然后露出一个笑容。

那是下意识的笑容,是父亲在面对孩子时总是不经意流露的笑,惊喜的,宠爱的,温柔的,安抚的;但犯人立刻就将它转变了,转变成了一个不安的,歉意的,乃至卑微的笑容。

只有一种情感是不变的。

探视者却皱起了眉头,他没有对犯人回以微笑,瞳仁在眼眶中不住地抖动,眼尾不自觉地下垂,被围巾掩盖的嘴角被他死死地抿住。

然后他转过了身。

眼泪掉在浅色的围巾上,晕染开一块深色的痕迹,他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走吧。”

探视者的身影消失了,犯人主动站了起来,对狱警说道。好像并不期待探视者会去而复返。

狱警沉默着点头,带他离开前,却忍不住回过头去,望向那个门口,那里空无一人,好像一分钟前,站在那里的人影只是幻象。

这是那个一言不发的探视者来到这里的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他重新坐上了来时的那辆出租车。北区的看守所被甩在身后,离他越来越远。

他探视了他“自认为毫无过错”的人生中唯一的“过错”,他与那个犯人本就是血脉连接的一体,他的罪名与他同等,他享受了那些黑暗的、不属于他的财富,他理应为这份过错赎罪。

那些过往的折磨也许是命运的惩罚,足够痛苦,足够刻骨铭心。

但他仍然感到终日郁结的心脏在这一刻终于轻盈起来。

他明白,他的罪名已被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