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如期进行,顺子和他的团队,最后两天两夜,几乎熬了个连轴转。先是对了一夜光,那个叫皮总的大师也放了一夜屁,那屁声真的很大,几乎所有人都能听见,声音奇形怪状,让人忍俊不禁。大吊悄悄说,这是个屁总。天快亮时,人家灯光部门完成了任务,一伙人围着皮总回宾馆休息去了,他们又从舞台上撤下来,接着开始收拾观众席。开头,大伙儿围绕着皮总制造的声音,还有说有笑的,干得生带劲,后来就疲乏得连嘴都懒得张一下了。猴子任你咋说,还是回厂房睡觉去了,大吊就有些不高兴,嫌顺子太惯了他。顺子就说:“猴子确实辛苦,昨晚几乎在半空中吊了一夜,睡就睡一会儿吧。”大吊就越发地没劲了。墩子给顺子建议说,让大家稍眯瞪一会儿,顺子说,这一眯瞪,就都叫不起来了。他让还是先把大场子收拾出来了再休息,免得人家中午检查的来了,咱还没弄出个大模样来。好在地已平整好,这几天也弄轧路机来碾过,他们先将三千把椅子,铺撒开来,这其中有两千五百把是塑料的,还有五百把,是正经沙发椅,说是贵宾席。椅子一一排好后,又给每一把椅子上,放一把塑料手,手里安着电池,是到时候,歌星一上场,大家都要把这只塑料手拿起来跟着晃动节奏的。把这一切摆停当后,就开始给四周安置铁架子立柱,再然后,把楼盘喷绘绑在这些立柱上,一个方方正正的演出场地,就像模像样地围了起来。远远看去,像是空旷的原野上,突然冒出了一个比例缩小的现代城市。
说撑也就又撑了八九个钟头,当把一切都弄出了眉眼,人家来检查的,也基本满意时,大伙儿才在舞台前后躺下了。晚上要彩排,还有干不完的事,所有人,几乎连回厂房的那几步路都走不动了,就原地倒下,等待导演来接台彩排。
顺子觉得自己是有些脱肛,就钻在一扇幕布背后,用手往上托了托,他拭着裤子外面,都是黏糊糊的,是血渗出来了。他想回厂房,让素芬弄热水洗一下,可身子实在挪不动,就干脆那样躺下不动算了。又过了一会儿,有人用脚踢他,好像隐隐约约说是导演来了,顺子睁眼一看,是寇铁在喊叫。他急忙爬起来,后肛门撕裂得他“哎哟”了一声,寇铁问他咋了,他说没咋,就从侧台的梯子上,连滚带爬地上台去了。
原来说今晚彩排,所有明星都会到场,结果,除本省那两个唱歌的外,就是从美国请的三人组合来了,但顺子听说,这不是原来说的那三个人,这三个黑人,只是那个组合的模仿秀,也就是山寨版。剧组为了节省开支,定的是让他们明天到,后天离开,谁知他们前天就到了,说是没来过中国,想旅游呢。再另外,就是从广州请来的一个杂技节目,还有五六十个伴舞演员,是从山西一个舞蹈学院拉来的,说是给中央台春晚伴过舞呢。总导演也没到场,只有几个副导,在各自说着自己的那摊事。
顺子是被一个分管后台的副导演叫来的,那人也操着一口京腔,舌头好像特别短,有些话,在嘴里咕噜来咕噜去的,让顺子咋都听不清楚,但爱说“搞”字。最后还是寇铁翻译了过来,意思是说,后场这一块儿,演员通道得重新搞,现在没搞平,接缝也搞得有问题,明星都是高跟鞋,小心把脚搞崴了。难怪那导演最后还要恶狠狠地补一句:“搞砸了,你负得起这责任吗?”这句狠话,他倒是听清了。顺子就急忙点头哈腰地给人家回话说:“您放心,导演,老师,我们立马重搞,保证搞得让您老满意。”说完“您老”,才发现,人家不过就是个二三十岁的胖墩小伙儿。好在他的普通话,那胖墩也听不懂,就算糊弄过去了。
前台开始走台,报的是大腕的名字,但出场的,都是那几个副导演、助理什么的,主要是走位置,与灯光、舞蹈进行配合。那个总灯光师也没来,来的是丁白和几个助手。顺子和他的团队,就在后台收拾起过场通道来。谁知刚翘起几块地板,那个胖墩子就来凶人了:“哎哎哎,搞什么搞,谁说让你们现在搞了,你不看着前台在搞戏吗?这是在搞艺术懂不?你这后台搞得跟地道战似的,那前边还能搞艺术吗?停下,快停下,等走完台再搞。搞什么搞。”
顺子和大伙儿就停下了。顺子让大家都在舞台边就地休息,自己坐在那里,随时听用。走台倒是很快,但走完台,事情就成堆地来了。不仅后台要返工,而且灯光也有好多地方要重调。这一夜,他们就又这样熬过来了。当天大亮时,才把该搞的事情搞完。
无论如何,都得让大家搞着睡一觉了。这次有两个临时叫来的民工,昨天就闹着要结账,死活都不干了,说这活儿不是人干的,一个说自己有肾炎,熬不得夜,一个说自己血压高,已经在犯恶心了。顺子就拿自己的钱,给人家把账结了,不知底细,要真把谁撂倒在这舞台上,还是个大麻烦。倒是大吊这些跟了他十年的老装台人,皮实,耐用,蔫是都蔫得跟霜打的黄瓜一样,耷拉下了,可该干的活儿,还是在朝前磨着。装台这事,就是这颠三倒四的日子,连着熬几个通宵,是常有的事。不过这回,苦就苦在是野外,白天朝死的晒,半夜朝死的冻,活儿又重,大家的怨气就大一些。大吊甚至说,下辈子给人当“男鸡”,都不装台了。猴子就说,这辈子可惜你那副好家具了。“大吊”的外号,就是猴子起的,原意是说,他做男人的本钱大。猴子说,有一次他在厕所看见,大吊的那个万货,长得顶天立地了,一头顶着“茅草棚”,一头端直撑在粪坑里。从此,这名字就叫出来了。不过顺子叫大吊,还是因为大吊个子大,像一座吊塔,能出力,肯背亏。墩子接话说:“大吊哥当‘男鸡’,打一成语——人尽其才。”“你妈的个x才哟!”大吊累成那样,还照墩子沟子踢了一脚。
顺子屁股难受得不行,又是大白天,不好收拾,素芬也忙得顾不上,他就咬咬牙,忍着躺下了,反正再难受,也就一天一夜的事了。顺子做了个梦,梦见晚会十分成功,总导演、总剧务、总灯光师,还有成群的电视上见过的明星,都拥到那个大酒店,吃庆功宴去了。他是总导演亲自点的名,说是这次成功,与台装得好有极大的关系,他一定要给这些装台的师傅好好敬一杯酒,顺子、大吊、猴子、墩子们,就被寇铁推到明星中间了。几乎所有人,都上来给他们碰杯,杯里是猩红的洋酒,只几杯下肚,他就晕晕乎乎得脸比身子大了。这时,那个头顶没毛的总导演发话了:“刁小三,你们这次舞台搞得好,保证了演出的空前成功,在全国都是一个创举,我决定,给你们加钱。”他就高兴得醒了,醒来时,双手还在鼓掌。他突然一个冷噤,第一反应是,梦都是反的,莫非这钱,有了问题不成。
大伙儿都睡得跟死人一样,他再也睡不住了,就拿起手机,准备给寇铁主任打电话。今天无论如何,得把钱结一部分。可把寇铁的号码调出来,他又不敢往出拨,怕寇铁骂他,说人家这大的世事,还能少了你那几个沫沫钱。但心里一直慌乱得不行,眼睛也跳得厉害,总觉得这帮人有些不靠谱,他就从床上溜下来了。刚才睡觉前,吃了几颗麻黄素,这阵儿,精神好像也好些了,屁股的难受,也似乎有些减轻,他就又一个人上了舞台。他先把前台台板,仔仔细细踩了一遍,然后又把后台演员通道,一块板一块板地踩试着,确实稳当了,才放心地从舞台里面走出来。不管咋,咱得把活儿干得不落人的把柄,顺子想。
快中午时,寇铁来了,让他们都到舞台上去摆花,说是花拉来了。顺子想,摆花用不了那么多人,结果到舞台上一看,他傻眼了,光红海棠就拉了几卡车,要求从舞台口,一直摆到大路上,鲜花夹道,中间还要铺红地毯。顺子只好把所有人都叫来,又忙活开了。
顺子心里一直惦记着劳务费的事,管寇铁喜欢不喜欢,他还是提醒了一下,要他早结比迟结好,寇铁就说他是小炉匠,挣不了大钱的主儿。这话反倒让他心里踏实了许多,反正他是从寇铁手上承包的,人又跑不了,别人靠谱不靠谱,他就不用操那些闲心了。
到下午五点的时候,军乐队也来了,腰鼓队也来了,就把一个平日寂静的土塬,闹腾得整个地皮都晃动。难怪主东前几天,要让他们平整出那么大的停车场来,好家伙,仅一个多小时,临时停车场,就停进了上千辆小轿车,远处,还有车流在相互把着喇叭朝里涌。
vip门票,一张印的2800元,普通票印1600元。据说全是老板赠送的,没有对外卖一张。收票前清场时,顺子的队伍就被全部清出来了。顺子还找寇铁说了一下,看能不能让弟兄们晚上站在边上看个热闹,寇铁请示了,说不行。前后台都是警察和戴着钢盔的保安把守,他还试着献了几下殷勤,人家根本不搭理,他是最后一个被人赶出来的。
他们装了十几天台,想着那么些大腕明星来了,没见上一面,总是有些不甘心,就一起凑到舞台外的通道口,等那些人入场时,看上一眼,饱饱眼福。结果,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着,啥也看不见。从人缝里偶尔睃见一个,也是戴着墨镜,竖着大领子,挡住了半个脸的主儿。顺子屁股里又发火燎烧地煎熬得不行,就回去躺下了。他想好好睡一觉,演出完了,拆台还得一晚上呢。
顺子刚睡下,早上做的那个梦,就又开始了,不过这次不是在大酒店,而是在演出现场。演出结束后,观众潮水般的掌声,把明星们全都推到了前台。都在夸奖晚会成功,那个总导演就说,这次成功与这个舞台装置有很大关系,我们应该把装台人,请上来跟明星们一起谢幕。顺子就和大吊、猴子们一起被拥戴上台了。总导演还是那句话,并且是当着全体观众讲的,他要嘉奖这些装台人,他说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幕后英雄,成功属于他们。舞台底下的掌声,还有塑料假手的拍打声,混成一片,用“雷鸣般的”、“暴风骤雨般的”这些词形容,也毫不夸张。随着,那个胖胖的副导演,就拿上来一个大红包,由大胡子导演,亲自颁发给了他,他数啊数,都数到二十万了还没数完……他就又一次醒了,他老觉得梦是反的,这梦竟然反复做了两次,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就验证了这个梦的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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